“朕倒成了宪宗。”
“宪宗宠爱万贵妃,陛下迷恋修道,千古皇帝从为有过,你俩开先河之人,都将名流千古。”柳娘笑道:“陛下放宽心,千古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武则天还能立一无字碑呢,您又何惧后人史笔。”
“朕不怕,你说。”皇帝当然不怕,他若是怕,就不会和朝臣清流对抗一生,明知道史书都是他们写的,却从不争取他们的好感。皇帝晚年疏远柳娘,未尝不是察觉她的能力超过皇后该有的范围,感到恐惧因此躲避。而今皇帝却想听一听皇后的高论,让自己这可吊着的心,安然放回肚子里。
“陛下一生,由藩王登位,兴灭继绝,诛杀奸佞,严管宦官,任用贤能,征绞倭寇,肃清边患,可称中兴。”柳娘严肃得学着朝中御史惯用的语调念道,“最重要的是您有一个好儿子,他会继承你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创大明的盛世荣光。”
柳娘双目光彩夺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黄色被面把皇帝的脸色衬得更加黯淡苍白,一正值壮年,一垂垂老矣,一躺一立,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皇帝想动一动,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让手指微微颤动。
“陛下安心。”安心去吧~柳娘再看一眼窗外,黎明的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
为什么总有反派死于话多,原来到了生命尽头,总是忍不住倾诉的欲望,柳娘也盼着说真话这一天很久了。
皇帝突然想起柳娘刚刚进宫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问他佩服不佩服她的书法画技,那样向往。
“朕想知道,你的书法是怎么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曾怜爱她,也曾疏远她,人生最后想起来,似乎只有这一个疑问了。
“负重、悬腕。”柳娘微笑,眼中微有泪光,这也是陪伴她三十年的丈夫啊。
柳娘静静握着皇帝动手,慢慢等他咽气,等到人迎脉也把不出动静了,柳娘才放好皇帝的手,为他整理好仪容,缓缓打开了乾清宫寝殿的大门。
等在风雪中的朝臣宗室心有所感,纷纷跪倒。
“陛下驾崩了!”柳娘高声宣布,泪水滚滚而出,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的。
太子朱载壡领着众位弟弟和朝臣嚎啕大哭,奔进内殿,拍打着皇帝的龙床,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教他待人不可全抛一片真心,可他仍旧仁慈而友善。对皇帝真当成父亲般敬重,对朝臣礼遇而宽容。
柳娘看到脸色灰败的裕王和景王,他们过了先帝孝期就要出京镇藩,曾与太子相争,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还有混在人群中不显眼的朱载堃,他也是柳娘所出,却一直裹着隐形人一般的日子。柳娘依旧拿大明藩王典范周王一系的例子教导他,朱载堃性情比他的皇帝哥哥更加温和。
帘内,昭宜公主领着诸位皇室内眷叩首痛哭,神情悲哀。若论谁最像她,自然是这个长女,柳娘在长子朱载壡身上倾注心血最多,长女昭宜却是自学成才。
柳娘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缓缓走到太子跟前,长长的裙摆滑过重臣眼前、滑过诸位皇子身前:“太子不可哀毁过甚,你父皇在天之灵只盼你继承大明两百年基业,再创辉煌。”
一直痛哭的首辅徐阶立刻反应过来,带着朝臣跪请太子灵前继位,确定名分。
柳娘最后看了一眼皇帝,扶着上柔的手慢慢走出乾清宫,把哭声扔到脑后。水柔也恭敬的走在身边,她是皇帝的暗线,可一生侍奉柳娘,已经说不清楚心到底忠于哪边。现在好了,她能安心效忠唯一的主子。
柳娘回到长春宫,宫女內侍脸上也还有哀容,但眼睛里已经透着轻松。不再紧绷身子,如临大敌,大明只有废皇后,没有废太后的。宫人都放松下来,柳娘左右环视,太后的日子真是清闲啊。
番外1
“陛下,《宗藩条例》乃是先帝钦定,也是您牵头拟定的,怎么现在又不实施了呢?”高拱怒气冲冲道。
此时,他们正在乾清宫议事,乾清宫已经新颜换旧貌,坐在这里的不是身着道袍的先帝,而是穿着正统龙袍的当今。
“高先生万勿生气,并不是不施行,只是还要从长计议,事缓则圆嘛。”新登基的皇帝朱载壡笑道,并不以高拱的冒犯为意。他自十五岁成年之后就监国,代父理政,处理事务经验丰富,和朝臣们也十分熟悉,并无需要磨合的地方。
“陛下圣明,确实有要再改的地方。先帝宽仁,藩王待遇仍旧奇高,限妃妾、均人役都是小打小闹,先前也有施行,效果不嘉。陛下若能大动,臣等冒死相随。”袁炜也是个急脾气,见皇帝迟疑,赶紧激将。
朱载壡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大臣,突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都怪他爱惜人才,点进内阁的都是脾气火爆之人。
徐阶到底是首辅,做事圆滑周全,和稀泥道:“宗藩之事,千头万绪,繁复多变,并非一日之功,陛下说事缓则圆乃是至理。诸位同僚忧心社稷,还请陛下宽恕其失仪之罪。”边说边跪下了。
“徐先生请起,朕岂会因言怪人。”朱载壡赶紧叫起。
高拱和袁炜却不领情,他们坚持要在此次小朝会上说清楚,中央耽搁一天,地方就能耽搁一年,大明已经经不起繁重的宗室压力了。
两人还想说什么,徐阶却已经跪地高呼“万岁!”
此乃礼节,高呼万岁即告退之意,和端茶送客一个道理。且一人高呼,旁人也要跟着行礼,才算附和礼仪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