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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到下午四点,所有工作做完。墙上有了窗,卷闸帘后面有了实木门,地板擦干净,砸下来的砖头石块用毡垫卷了,放在卡车上。苏明明和工头结算费用,嘱咐他把发票寄回来。章弦辉在卷闸门旁边打进四个膨胀螺丝,跳下扶梯,把最后两件工具放在卡车车厢里,和工人们说再见。

苏明明送走工人,站到他身边问他这是做什么的,章弦辉说挂招牌啊,你不是说过门口要挂牌子吗?我趁工具现成,先打好桩,到时候直接挂上去就成了。“对了,”他问:“财务工作室名字叫什么?我好刻字。”

“你自己刻吗?”苏明明问。这时天近黄昏,冬天太阳落山早,四周暗了下来。她锁好卷闸门,再关上新装的木门,打开灯,欣赏这一天的成果。章弦辉说:“我们这一行都要自己做模型,木刻是基本功。名字是什么?”

“六博财务事务所。”苏明明笑答。

“六博?‘分曹六博’那个六博?”章弦辉问,苏明明哦一声,露出十分得意的表情。章弦辉扶额,“我真是小瞧你了苏明明小姐,没想到你是个赌徒。”

“谁不是呢。”苏明明吟道:“六博成书意在仙,每要佳客造玄天。坐中齐声称绝艺,仙人六博何能继。”她笑嘻嘻说:“赌徒最会算术,博奕是门学问,六博是幅棋盘,双陆是个棋局。在这世上,谁都是赌徒。”

章弦辉用手指指着她直晃,说:“你还说你一点文艺细胞都没有,那这是什么?”苏明明笑说:“这是算术呀,我是账房先生。”章弦辉看着她笑,苏明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说:“累了一天,饿了没有?我请你吃饭吧。”章弦辉说:“饿了,我要吃你做的百页笋丝。”苏明明又笑,“你又知道了?”章弦辉说:“当然,餐厅做不出家常味道。”

苏明明想了一下,“好吧,请你吃我做的饭,比去餐厅吃有诚意。只是为了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章弦辉说知道了。

六博(2)

苏明明关了车库灯,从小门出去,经过花园往主屋走。主屋是幢一层楼的青砖建筑,磨砖勾缝,雅致清洁,这与周边动辄三四层楼的水泥小楼迥异。当地人建房,因地皮有限,尽量往高处发展,又因容积率限制,只能盖三层楼,有的人家会牺牲掉空间高度,做出假四层来,再加为了节省成本,没有请专业设计师,楼房呈同质化倾向,千楼一纸是常态。严家这幢平房在这条上坡路的尽头,地势的原因,并不显矮,掩映在一片树木下,越发清幽。

章弦辉一看就知道这是请了非常高明的设计师设计的,力求让屋舍融入山间,青砖上长满了爬山虎和扶芳藤,门前一架紫藤,只等春风发绿,阳光萌紫。章弦辉问这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苏明明说是三十年前,公公投资房地产,趁着风口赚了一笔钱,就在原来的地皮上翻建了这屋子,请了一位台湾的著名设计师设计的。章弦辉哦一声,说一看就不是三十年前国内设计师的手笔。

苏明明说那位台湾设计师是公公的合作方,看了这块地皮,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说和阳明山很像。他拿了画册来让公公参考,公公本来也想建三层小洋楼,要和别人比高的意思,但看了他的设计稿,就说喜欢这样的,有楠溪江里芙蓉村苍坡村的味道,是读书人家的敦实风格,这后山就是笔架,前面的水渠就是流淌不尽的墨汁,屋子是砖砚,端方厚重,居住在里面的人好做学问,写出文章。

章弦辉说设计得好,怪不得……苏明明说是。两人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严聪。普通或贫寒人家的儿子很少会去学文艺批评,要么像章弦辉学建筑,要么像苏明明学会计,要么像乐采颖学新闻,都是毕业后容易找工作的专业,只有城市里经济条件优越的独生子会专业学文学批评,平时玩摄影,前一个不赚钱,后一个更是烧钱。

苏明明把章弦辉让进屋,继续说:“后来遇上亚洲金融危机,公公的投资公司也在清算之列,有几个烂尾项目经过重组后拍卖了,审计核实平账后保住一部分产业。我父亲就是这样和公公认识的,他说账目没有问题的人,品行也不会差。他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我父亲眼光不错的。”

章弦辉不便作答。他想说严聪人品不怎么样吧,一来是苏明明的丈夫,二来是采颖爱过的人;要说他人品好吧,他让自己痛苦不说,也伤害了苏明明,现在更是让采颖没着没落。有严聪这个人在,章弦辉和苏明明的关系始终有些尴尬,虽然他深深为苏明明吸引。

章弦辉这个时候,宁可相信一点玄学,比如宿命论。他愿意把两人的相遇和彼此的吸引看成是宿命的安排。这样更简单,且有说服力,不用去分析自己的内心需求,省得做一番剖析精神的功课。他自认为没那个慧根,也就不强求了,遵循生命的本真就好。他非常明确他喜欢苏明明,喜欢看着她,喜欢听她说话,喜欢陪在她身边,他好久没这么喜欢了。这个喜欢是从心底深处长出来的,他只要一想到苏明明,就安宁喜乐。

苏明明说你在客厅里坐会儿,我去做饭。章弦辉说我就在厨房坐,你有什么活儿,安排我干就是。我一直都做饭的,不是那种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男人。苏明明说现在那种男人也不多了吧?章弦辉说是,都出来独立生活了,至少会煮方便面。

“我炖了鸡汤,下午你们干活时我炖上的。”苏明明说,“我来煮饭,很快的。你喜欢吃鱼吗?有蓝点马鲛,是湛江的‘一夜埕’,节前囤年货时在网上买的。这个打开煎了就吃,特别方便。”

章弦辉说我什么都吃,不忌口。他心里想你连鸡汤都炖上了,刚才怎么又说去外面吃饭?这个女人,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吧?想起她三天前在雪地里说的,不开车就为了让他送她回家,分明是制造接触机会嘛。这么一想,心里就泰然了。

苏明明扎上围裙,淘米煮上饭,又煮上一小锅水,从地上一个酱色釉的陶瓮里掏了掏,掏出一根竹笋。章弦辉看了说:“你这是乡下做法啊,笋埋在黄沙里。”接过笋来,看见餐桌上有一只牙签筒,打开抽了一支牙签,在笋上顺长划了一下,拇指一剥,一个笋尖就完整地露了出来。

苏明明看一眼他的手法,嗯一声,说:“是个干活的人。”章弦辉笑,说:“你要是喜欢吃笋,可算找对人了,我爸在老家山里包了几百亩竹林,你以后的笋,我包了。从十二月的冬笋到开春的雷笋,再到五月的鞭笋,烟笋、笋干、扁尖、焙熄,要什么有什么。你要是需要晾衣裳竹竿,我都可以给你拿来。”

“我要那个做啥?”苏明明说,“我没有衣架吗?”章弦辉说:“晒被子呀。你不晒被子吗?”苏明明问:“你怎么拿进城来?”章弦辉把剥好的笋放水龙头下冲了冲,说:“我骑自行车绑三角大梁上就骑来了。”苏明明笑问:“城门城门几丈高?”

章弦辉把冲净的笋放在砧板上,说:“三十六丈高。”苏明明抱起双臂,说:“骑马马,坐轿轿。”章弦辉说:“走到城门挨一刀。”说着一刀把笋拍碎,再斜切成寸半长的段,朝她歪歪头,示意她揭开小锅的盖子。

苏明明抿嘴笑,打开盖子,章弦辉用刀面把笋移放进去,苏明明拿把漏勺搅一搅,等水再次煮开,用漏勺把笋舀进鸡汤里。

一只砂锅里炖着竹笋鸡汤,一个电饭锅里焖着米饭,苏明明坐下剥蚕豆衣。章弦辉接过来竹箩,说我来就好。看一眼她的手,这回没有做美甲,大概是目前的境地,不适合玩这些了。

苏明明说好,转身从冰箱里拿一个袋子,剪开来,取出一片蓝点马鲛,用水冲了冲,撕张吸水纸印干水,开了火倒上油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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