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爽,阳光温暖,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到那边之后,有什么事跟石岩说。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不会亏待你。需要什么家里的东西,就让人过来取一趟,反正半个月就回来了。”“但是石岩很忙,不可能总看着你,你照顾好自己,夜里别蹬被子,早晚别喝凉水,免得又像之前一样肚子疼。”“别四处乱跑,姑丈家里可没这边这么松散。”柳重明多念叨几句,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简直就像对他喋喋不休的娘,可眼前这人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前几天夜里,这人明明已经肚子疼到蜷缩成一团,也不肯开口,幸亏他听到外面凌乱的呼吸,出去看了一眼。如果不是不得已,他并不想把人寄养在别人家。曲沉舟轻轻嗯了一声,停了停,等絮叨声被一阵风刮走,才问道:“世子是想拉拢凌河?”柳重明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刚刚是白唠叨,这人对外面的事远胜过对自己的关注。“拉拢算不上,凌河这个人的脾气你也该听说过,不会站在谁一边。年后去大理寺的话,总是要打交道,既然目标是廖广明那些人,少不得要使他,为友,总比为敌来得好。”“凌河为人刻板严肃,”曲沉舟看他一眼:“世子现在……与凌河不是一路人。”“呵,”柳重明面上皮笑肉不笑:“拜你所赐。”他之前专注哥哥的事,在京中只被看做不务正业、醉心营商,这也就罢了。在迎头遭遇曲沉舟之后,他赴的宴便越来越百无禁忌。虽说的确是拓了更宽的路子,许多人也因此在场面上跟他走得更近,可再加上与宁王那场尴尬的风波,他柳重明的名声里有一半都沾着纨绔二字。曲沉舟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林相为凌河恩师,有提携之恩,又和柳侯关系不错,世子要不要考虑从这边着手?”柳重明咬牙哂笑一声。自从曲沉舟后腰那处弱点被拿捏住后,便识趣地不与他硬碰硬,遇到不好回答的,就立刻装傻转移话题,还不如之前拌嘴来得痛快。他无从找茬,闷着一肚子,说道:“林相若不是个刚硬脾气,又怎么会青睐于他?且行且看,先做这么个打算。”他们提到的林相便是中书令林伯迁,与柳侯和皇后兄长唐叔信分掌三省,正是因为这硬派脾气,才得以令行禁止,没让唐家的手伸得太远。曲沉舟点头,又问:“皇上允了吗?大理寺的位置?”“还没说,不过听这几次的口风,也快了。”“世子,想听听我的卦言吗?”他停了片刻,没有听到拒绝的话,又看了几眼,说道:“事难如愿。”无论这四个字指向什么,都让人心中不安。柳重明皱皱眉头,知道他只卜卦不解卦,便问:“能改吗?”从手炉案起就知道,曲沉舟的插手,能改变一些人的命数。“抱歉。”“无妨,我且等着。”既然是连曲沉舟都无法插手改过的卦言,那就让他拭目以待罢。两人都不再说话,望着树的影子投在院子当中,被越拉越长。往后的日子,如同地上杂乱摇摆的斑驳,谁能抓得住,谁能说得准呢?端着托盘的下人悄悄走来,放下东西,又安静离去。柳重明先取了药瓶和水递过去——今天是朔夜。他见曲沉舟仰头喝水,侧脸精巧秀丽,喉间轻柔起伏,吞下解药,心中忽然像被揪了一把。“沉舟……”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石岩说过,没有可以彻底除去朔夜的解药。”“我知道。”他又取过来一枚七返膏,掰下半个递过去。那解药闻着就苦,曲沉舟又吃不得甜,这是他吩咐厨房特意做的七返膏。糕饼里细小的胡椒粒在口中咯嘣咬开,弥漫出刺着鼻腔的味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因此带了鼻音:“你……”心中跳得厉害,想问出口,又怕听到答案。曲沉舟小口咬着七返膏,听身侧欲言又止,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边噙着一点笑。树冠的影子从台阶一头跨到另一头时,他拍拍身上的碎渣,伸出双手。柳重明盯着那纤细的手腕看了片刻,取盘中的奴环过来,扣锁落下,咔地一声脆响,又随手转了转。这粗粝的铁环上,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世子要成事,用些手段是对的。”曲沉舟平静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我不怪你。”他的呼吸卡在喉间,木然地回应着那人的挥手,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呆怔良久,才回望身后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