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说——那是今年应考的举人,名叫容九安。那一年,状元和榜眼都是早已内定好的,不值一提,而新科探花郎,便是这位容九安,文采卓绝,一时风头无两。只可惜容探花风光了不到一年,便被外放了。“其实……入仕也好。”他喃喃自语。心里却也明白,自己如今想得天真,以为入仕便可大展拳脚,可当真身处局中时,恐怕处处掣肘,步步维艰。只看父亲便知道了,他如今惟愿自己不会有一天心灰意冷如斯。“你也警醒点。”白石岩不知道他出神这么久在想什么,捅捅他。他回过神来,一时忘了他们刚刚说到什么话题:“什么警醒?”“你才多大,不会就傻了吧?我说小曲哥呢,”白石岩大惊:“看看潘赫,再想想杜权,他可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别太大意。”柳重明心里难受,没说话。“他能耐有点大,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新发现没有,他究竟是谁?”对于前半句话,柳重明心里有七分认可三分否定。能耐大吗?的确是,可这火焰烧得太旺,太猛烈了,让他觉得下一刻就会迅速熄灭。他早该注意到,曲沉舟明明对许多人许多事都反应过激,却还在疯狂和理智之间泾渭分明,那是不应该的,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到的。其实那份平静脆弱得仿佛被掏空的蛋壳,里面的意志早已粉碎,填的都是歇斯底里。也许曲沉舟并不想独自上路,只是无暇他顾,只盼着在将自己烧成灰烬之前,再向前多走一步。他早该发现的。“石岩,以前我也总想搞明白,他究竟是谁,但是现在,我觉得他是谁并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因为……比‘他从前是谁’更重要的,是让他想明白,他现在是谁。”白石岩被这一串拗口的话搅糊涂,细想了半天才纳闷问:“他现在是谁……什么意思?”柳重明掀开袖子,双臂上都是一道叠一道的抓痕,扯开衣领,脖颈上被咬得青叠着紫。白石岩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重明……你这,不会是对人霸王硬上弓了吧。”“屁!”柳重明恶狠狠爆句粗口,转回刚刚的话题。“意思就是,他如果再逃不出‘曲沉舟’的记忆和上辈子的噩梦,他可能就快死了。”柳重明带人进了书房,示意那人关上房门,又指着一旁的椅子:“坐。”那人没敢坐,只站在书案前不远处,偷眼见他似乎不是发怒的模样,才壮着胆子小声道:“世子爷,小曲哥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冒犯了您,您骂一顿打一顿都好,能不能……”他只恨自己笨嘴笨舌,这么多年,也就会这么给人求情,可从前掌柜的从来不会因为求情而多一点怜悯,他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柳重明挥手打断林管事的话。“他那边我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他以前的事。”这几天来,他始终在仔细揣摩一件事——曲沉舟的身世和前一世的遭遇相比,哪一个才更接近小狐狸崩溃的源头。思忖再三,又考虑了这几天小狐狸的反应,他确定是前者。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前一世无论发生过什么,也是小狐狸一步步走过来的。既然前一世没有发疯,重生之后仍能保持清醒,甚至能为他出谋划策,说明小狐狸意志之坚韧远超常人。虽然在见到怀王和廖广明时,也曾一度失神过,但即使是见到前者,小狐狸也只用了一夜时间便恢复如常。曾经经历的磨难没有把人压垮,现在更不会,至少不会如此粉碎。而十余年为奴的境遇和记忆,恐怕不是一个生活在宫中的人能够轻易承受的,那宛如将生活在云端上的人推到泥潭里践踏。尤其是,曲沉舟据说逃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想逃回家去。家,是曲沉舟镌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所以小狐狸可以狠心淹没长水镇以绝后患,曲沉舟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体两魂,彼此交缠,其中一者崩塌,另一个也无法承受。起因是,长水镇。而且他这几天抱着人入睡时,总能听到反复呢喃的几个字,凑过去时,听不真切,像是在说——“儿已……”心病还须心药医,即使再不想去面对,他也决定从曲沉舟从前的遭遇这边入手。幸运的是,曲沉舟的身世远比另一者好打听。“你从他几岁的时候见他的?”柳重明提着笔问道,也许有许多细节关系重大,他怕自己错过,总该记下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