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宁婉心里的负面情绪却几乎就要爆炸,明明她已经是个独立的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但时光在这一瞬间,仿佛一个轮回,宁婉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年幼的夏天――那个逼仄的潮湿的阴暗的看不到前路的夏天。一整个夏天里,她的父亲都不断重复着借钱、赌钱、输钱、被追债、喝酒、打自己妈妈撒气的路线,每一分每一秒,自己耳边萦绕的仿佛都是他不堪入耳的骂骂咧咧,伴随着东西被不断摔烂的声音。玻璃的碎渣,热汤浇到地上冒出的白气,落在自己母亲身上的拳打脚踢,还有那种隐藏在空气里的血的味道。这些记忆碎片几乎伴随了宁婉整个青春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株明明并不喜阴却生活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密林里的植物,她的青春里没有轻松没有懵懂的初恋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回味的东西,有的只是母亲无声的哭泣,父亲的暴力嘶吼以及捉襟见肘的缺钱――为了填补她父亲的赌债,家里所有积蓄几乎都被他翻箱倒柜带走,除了母亲以挨打换来的仅剩的生活费,学费之类,宁婉就必须自己打工去攒。在漫长的压抑里,宁婉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气愤和不甘,她一直心里问着同一个问题――她的妈妈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能果断地离开她的父亲?为什么一次次受伤后总在男人虚假的认错里再次原谅?“孩子还小,还是得有爸爸妈妈,我决定还是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舒宁还在柔声讲着什么,而这一刻,在宁婉的眼里,她那过分温顺到逆来顺受的模样和自己记忆里的母亲终于重合了起来,而连她们最终忍受这种生活的借口都一模一样――“要不是有了我女儿,我可能也还会考虑离婚,但仔细想想,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要离婚我女儿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未来找对象都很难,很多男方家里很介意单亲的,觉得孩子成长氛围不健康……”宁婉知道自己应当克制情绪,然而这一刻,内心多年来的愤怒终于还是决了堤。“孩子孩子,说的好听,是为了孩子,假借孩子当挡箭牌有意思吗?说白了就是因为你胆怯你懦弱,你连离开一个错误的男人重新开始自己人生的勇气都没有!”她看向舒宁,语气里都因为巨大的情绪而带了淡淡的颤音,傅峥愣了愣,果然想要阻止她,然而这一刻,宁婉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你觉得你很无私吗?到头来把自己遭受家暴的缘由归到小孩头上就好?然后等孩子大了,告诉她,妈妈是为了你才过成这样的?让小孩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愧疚里?”舒宁显然没料到宁婉的突然发难,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觉得生活在家暴里的小孩能有什么幸福可言?能有什么健康的家庭环境可言?一个有爱的安全的环境才是孩子最需要的,即便离异,也比守着个垃圾强!”而明明自己就是虞飞远的受害者,可舒宁此刻却反而维护起加害者,甚至隐隐有些生气起来:“飞远没有你说的这样差劲,麻烦你不要人身攻击,他……”人总是难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难以自认自己选择配偶的眼光有多差、自己的品味有多糟糕,因此即便内心隐隐觉察到问题,也甚至会自我洗脑和麻痹的去掩盖问题,更何况舒宁这样遭到虞飞远长期pua打压洗脑了。在社区的这么长时间里,宁婉不是没见识过比虞飞远人品更差的人,然而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像这个家暴案一样感同身受、一样气愤。“舒宁,你自己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虞飞远优秀多了,结果沦为他的工具,被压榨,在妻子和母亲之外,你的身份首先是你自己!可你现在有什么自我?虞飞远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每一次暴力都在升级,可你竟然还能忍?难道真的要等他把你打出不可逆的伤害,真的要把你打到威胁到生命,你才会醒悟?”“人如果不自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你不离婚,就继续生活在这种地狱里吧!也别觉得自己多伟大为了孩子忍受,不是你孩子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是你懦弱和愚蠢选择不离婚以至于让孩子童年里都是这些暴力的阴影!”宁婉的话尖锐又犀利,舒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黑了:“你这是什么人?你不会就是自己反婚反育的极端女权吧?做律师不应该尊重当事人吗?我不想离婚了还不行?飞远是我的老公,我相信他能改,难道你还要按着我的头离婚?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你这人心理扭曲没安好心吧?离婚的女人有多难你根本不知道,我离了婚和孩子日子过不好你能负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