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沉思片刻,将原文在心中默读一遍。王先明教他四书时,曾说《孟子》就像涓涓流动的溪水,沿着《论语》的高山往下流淌。
那些往日熟悉的字眼,在此时此景重新读起来,陈恒亦有这等感受。金色的字符从脑海里冒出,又沿着血脉筋骨一路下游,直去敲打少年炙热的心房。
原文是《孟子》里非常出色的雄文,出过许多流传千古的名词名句。诸如‘拔苗助长’‘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等等。
既然要破,自然要从浩然之气上破。那什么是君子的浩然之气呢?孟子在文中亦有说明,它是天下最伟大、最刚强的一种气,要用正直去培养它,那就会充盈天地之间。
这种气,要配上最佳的行为方式和正道。如不是,就会泄气。所谓的行为方式和正道,陈恒理解为‘义’。
孟子也在文中有言‘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此话说的是告子不一定知道最佳的行为方式,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
一字一句,秉承着一颗本心着墨。笔锋飘舞,游龙走蛇之际,少年的文章也在风雨交加中完成。外头偶有电弧划过,照亮灰蒙蒙的天色,一时雷声大作,震人心魂。
“义之所在,道之所在。义之所向,心之所往。盖莫君子之事,不外如是。亦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义,以仁载也。得此二者,方为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笔停,陈恒抬头,吐出心头一口气。这口气,他从六月初养到今日。也从府试结束那日,等到现在。日日勤学不缀,而今一朝释放,可谓身心舒畅。
且听房外小雨惊雷,声声入耳。他已在天下之中,已是天下之众。前路如何,陈恒不得而知。只是眼下,他情不自禁放下笔,闭目听雨。
恍惚间,似乎能看见一个穿草鞋的豪客,戴着斗笠拄杖徐行,且歌且吟道:“一蓑烟雨任平生,谁怕?谁怕。”
再睁眼,陈恒已经调整好状态,开始看向帖诗题。此题为‘无情一饷敛斜阳’。此句也有出处,是从范成大的《州宅堂前荷花》摘录所出。
是的,这一句说的是荷花。若是有考生以斜阳为破题点,那就是大错特错。要是把无情一饷,联想成遮天的雨幕,也是南辕北辙。
范成大的生平,倒不用多说。他的诗风有白居易之气,可惜宋朝的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除了苏东坡独占诗词八斗外,剩下的人共分二斗,又有多少能留给范成大。
就是后世的学生读书,提到南宋中兴四大诗人,大家也只会记住其中有个陆游,另有三个凑数的。哈,范成大就是凑数的一个。
陈恒敛下嘴角的笑意,将范成大的原诗在心中过一遍,就开始思考写荷花的诗词。他在诗词上的造诣,是下过很大的苦功夫。可也没有苏东坡那样冠绝天下的把握,一字一句皆要琢磨一二。
没办法,这也是天下文人的常态。一句话,无需过多自怜。少去跟李太白、苏东坡比较,你的一生就会愉悦许多。
他略作沉吟,提笔写就:
春雨声声碎荷塘,采得藕香入座凉。
最是晚来清绝池,水光月色竟相青。
题名《雨荷》,陈恒读过一遍,自觉已无更改之处。就回头去改其前文,其中他的本经《春秋》题改的最轻松,他在此书下力甚多,也不需过多修改,就可抄录纸上。
四书的两篇文上,陈恒倒是慎之又慎。几番思量后,才定下最终文案。自觉已经一展所学,足以宽慰自己往日的努力。
待确认无误后,时间已经来到申时。他正要动笔将两篇文抄在卷上,外头已经有学子交卷抢去头名。陈恒也不着急,仍旧不紧不慢抄录,力求字字完美,卷面整洁。
待他自己交卷时,前头已经有三十人交卷。勉强排到三十一名,陈恒尚算满意。毕竟考都考完了,还操心这个干什么。
陈恒跟随其他考生离开贡院,出了门就见到信达撑伞等在外面。心中不禁纳闷:这小子不会一直等在这吧,不是叫他回家里等吗?
“二哥,二哥!”见到陈恒出来,信达很是高兴的跑上来,先接过哥哥手中的油纸袋,又把伞往陈恒头上一罩,两兄弟相拥着走入雨中。
“二哥考的怎么样?”信达第一次看见这种考试,虽是旁观,心中也是激**的很。虽然遗憾自己此生没有机会,可还是架不住好奇,跟自家哥哥打听起里面情况。
对他,陈恒就不会藏着掖着。自家人,自家人。能放松打闹的,才是自家人嘛。陈恒笑着摊摊手,“就差一稳。”
信达呆了呆,半响才明白哥哥开的玩笑。他把手搭在陈恒的后背,当即高兴道:“二哥,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陈恒看着他,也是点点头。他这段时间为了备考,许多旁事都没有功夫搭理。信达一直守在他的身后,默默支持着他,实在叫陈恒感动的很。
“那可不。”陈恒笑了笑,也伸手搭着信达的肩膀,“不然,怎么做你哥哥啊。”
“嘿嘿嘿。”见到哥哥的亲昵举动,信达忍不住皱皱鼻子,将伞又往陈恒这边倾了倾,“哥,小心雨。”
“你也给自己打点,衣服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