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波罗显然对睁眼时依然能看到加茂伊吹这一事实感到极为惊讶。
这份惊讶具体体现在许多方面,比如他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几乎响彻整条走廊的高声尖叫,或者是即便伤口撕裂也要挣扎着朝后退去的仓惶动作。
反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经历击垮了他的精神,将他变成神经质又歇斯底里的疯子,让人再难看出他原本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好在加茂伊吹本就不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因此将他的狼狈不堪都一同纳入提前考虑的范畴之中,此时显出异常的冷静。
少年眼疾手快地在迪亚波罗撤出一段距离前压住他的腕部,使埋入他血肉中的细长针头不至于豁出可怖的伤口,另一只手则第一时间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迪亚波罗从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中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难得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短暂地恢复清醒,一时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眸,显出惊愕又难以置信的神态,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是梦,而是他依然活着的现实。
在医护人员制住迪亚波罗的手脚时,加茂伊吹便自觉退去了一旁。黑猫在他肩头静静望着茫然盯着天花板的男人,难得再次对宿主的行动提出异议。
[你甚至还没能完全扭转自己的结局,却要先为旁人铺路。]
黑猫的鼻腔内溢出类似叹息的气声,系统程序一向拥有优秀的运行速度,它却还是在沉默许久后才组织好下一句发言:[我以为你已经决心不在这个世界留下羁绊。]
加茂伊吹明白它的担忧。
既然要向作者宣告“迪亚波罗这一角色被加茂伊吹赋予了不得不活下去的意义”,两人就必须建立足够牢固且可靠的关系,否则任何理由都是一具经不起推敲的空壳,自然也不会成为令作者更改心意的理由。
但加茂伊吹听不懂黑猫所说的“决心”,于是他问:“先生是指……”
[难道不是这样吗?]
黑猫反问道:[乔鲁诺是这部作品的主角,你与他却只是最为简单的合作关系;虽说你间接救下了布加拉提的性命,但也只担起了推进剧情的责任,并无特殊的行动。]
[和其他角色的互动更是不值一提——你是日本使团当之无愧的领导,和特里休说了许多根本无所谓的空话,与迪亚波罗只有数面之缘,米斯达和福葛则将你当作高高在上的加茂少爷,绝对没有深入交往的可能。]
[你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获得了领域展开的能力,并因此与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建立了相对密切的联系。你至少已经脱离了他心中的食物范畴。]
黑猫一阵见血道:[但从目前看来,这对人气没有太大帮助,也不是只能从番外世界中获得的好处。]
它的语句过于尖锐,甚至直白地提到了六眼神子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五条悟早已在国内获得了这些成就,而你还在因消息闭塞而有余裕沾沾自喜?]
[或许我不该干涉你的选择,但这
也是亲眼见过迪亚波罗才能得出的判断——当我意识到你要将一个已经获得既定结局、再无翻身可能的反派角色排在主角之前时,我不得不提醒你。]
[伊吹,这终究是由作者一手操控的世界。]黑猫的音调有些压抑,[你不能为拯救禅院甚尔踏入泥潭,背离理智决定出的最优道路,最终使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尽管加茂伊吹早已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却依然在亲耳听见黑猫的评价时感到面颊发热。
他很少出现这种情绪,虚心求教的心态使他在多数情况下都能泰然自若地接受指导,此时却克制不住地被羞愧的情绪包裹。
与黑猫所说的理由一样。
他曾将救赎迪亚波罗看作一个太过神圣的职责,仿佛这就是决定禅院甚尔命运的最有力因素,却在亲眼见过对方的处境时才意识到:这实在是个艰巨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病床上的男人在接受医生的正常检查时依然颤抖得厉害。
贴在他胸口处的听诊器像是直指心脏的□□,令他屏住呼吸不敢喘气;护士用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催促他牙齿撞击的速度变得更快;医生最终要揭开裹住他身体的薄被查看伤口,他瞬间变成一只应激的流浪猫,本能般因脆弱之处将被触碰而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理智告诉加茂伊吹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感性则第一时间将禅院甚尔百科上的黑色马赛克扯到他眼前,使他对待迪亚波罗的耐心再翻几番。
加茂伊吹常常质问自己是否愿意为拯救禅院甚尔献出一切,既然答案是肯定,那他就不该因迪亚波罗的窘迫退缩。
——但黑猫说的没错。
加茂伊吹的确犯下本末倒置的错误,他完全搞反了来到联动世界后的行动重心。
已经消失许久的疲惫感突然在此刻席卷心头,加茂伊吹脱力般倒在病房另一侧的沙发上,他用右手的指节死死抵住太阳穴的位置,问道:“我做错了吗?”
[我更愿意称之为“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