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一颗钉子扎在皇帝心口处,叫他紧绷着的身形微微颤抖起来。他定定望着织金祥云床帐,如同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那样,一字一顿道:“若他是被冤枉,朕,自然要还他公道,替他除去冤名!朕会的……朕一定会的!”是吗?可当年分明有机会了解真相时,为何不再试着去深查一番呢?所谓铁证刚摆在眼前,便急于定罪——当下声称想要亲口问明当年之事,可当年为何却连亲自去见上那人一面,亲口听对方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呢?如今反倒执着于一个区区璇浦口中的真相了——这实在怎么听,怎么叫她觉得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永阳长公主掩去眼底淡淡嘲讽,道:“时过境迁,关键之人皆已不在人世,再想追溯旧事,怕是极难了。”皇帝闻言,下耷的眼角颤颤,有一滴浊泪缓缓滑落。那显出沉沉昏暮之感的帝王,几乎是哽咽着低声道:“朕……朕或许就不该做这个皇帝的……”又问:“永阳,你可恨朕吗?”永阳长公主轻叹了口气:“皇兄总归是我唯一的兄长……”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智也逐渐愈发昏沉。永阳长公主已听不甚清他的呓语,遂唤了掌事太监过来。“怎会这般昏沉糊涂?”永阳长公主亲手替皇帝放下床帐,转而朝掌事太监低声问:“药可吃过了?太医如何说?”“药是吃罢了的……太医只说,当下陛下身子亏虚,已用不得重药,只能尽力调养着看看……”面对长公主,掌事太监方才露出一丝忧色,道:“太子殿下也已命人于民间暗寻名医……”永阳长公主愁眉紧锁,轻一点头。她回头看一眼龙帐内,唯有道:“当心伺候着。”“是,奴必当仔细照看陛下。”掌事太监亲自将长公主送出了内殿。“姑母。”等在殿门外的太子迎了上来。“怎还没回去?”“侄儿想送一送姑母。”姑侄二人一向关系亲近,太子伴着永阳长公主下了石阶之际,便目含忧色地低声问:“依姑母看,父皇他……”姑母虽多年不再上战场,也早已不过问战事政事,但他对姑母的钦佩和信任,一直都在。“说不好……”永阳长公主轻轻摇头,看向前方宫灯高悬的朱墙长廊,道:“你为储君,凡事当早做准备。”太子脊背微绷,应声道:“昶儿明白了。”身侧提灯之人是最得太子信任的心腹内监,皇帝寝宫在身后越来越远,永阳长公主才又低声道:“姑母知道,你一直未曾放下过时家之事……然自古以来,新旧更替之际,皆是最紧要之时,于此关头,你且还是将此事放一放为好,以免被人捉住把柄,于你父皇面前大做文章……”太子微有些意外。姑母一直都知道,他在查时家旧事吗?“你母后去得早,你是姑母看着长大的……你是个怎样的孩子,姑母岂会不知。”道破他的想法,永阳长公主目视前方深深夜色,虚弱的面容上隐有着一丝坚韧:“真相不会永远被埋没,它只是一贯被真正的掌权者握在手中。”夜色冷极,刺骨寒气浸在眼底,叫太子眼眶微微发红:“是,昶儿谨记。”一阵风来,永阳长公主咳了一阵。太子颇为忧心地道:“听闻姑母府上有位郎中暂居,调养之下,还是没有起色吗?”一阵咳罢,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无碍……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病罢了。”一旁的其蓁嬷嬷无声叹口气,替她又拢紧了些披风。太子立即吩咐内监,备来一顶软轿相送。目送着那顶轿子离去,太子朝身边人交待道:“姑母体弱,往后出入宫中,可于禁宫外换乘软轿,无需再步行入宫——奉吾之命,将此事尽早安排下去。”内监当即应下来。永阳长公主乘轿出了禁宫,便带着嬷嬷坐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永阳长公主接过嬷嬷递来的热茶,满眼叹息地道:“本宫的这位傻子皇兄啊,自幼便生性懦弱逃避,耳根子软,尤擅自欺欺人……活了一辈子,还是这幅模样。”嬷嬷则低声道:“今日早朝之上,姜大人与众臣弹劾定北侯……幸有太子殿下出面反驳,才不至于闹至无可收拾的地步……”“去信给他,叫他明里暗里都要多加提防些。”永阳长公主道:“姜正辅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是。”“北地的形势是愈发紧张了啊……”永阳长公主感慨着撩开一侧车帘,望向深寒夜色:“不知那只猫儿如今在作何,本宫实在想她想得紧……明日便进腊月了,没有她在一旁闹着,真真是连一丝热闹的年味儿都嗅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