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胤衰奴久久不语,谢澜安无所谓地哦一声:“那还是烧了吧。”
“我要。”胤衰奴抢着说。
然后他便看见女郎笑得很遂意,连鬓发都跟着轻摇,似一种灵狐兽类独有的灵黠。
他从没见过她一本正经地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她总是如此漫不经心,仿佛世上没什么事值得她特别上心,连笑也是。
以至于这片刻的笑容也像转瞬即逝的恩赐,让他指骨缝里泛酸,想要握住什么,却无能为力。他心里几乎快要生出一种憎恨,恨自己为何没有法衣锦囊,可以将这笑容包裹起来,点香供奉,想看时便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贪婪地看上一眼。
他们相遇的那夜,昙花开时,他其实看见了。
全天下的昙花也比不上这一个笑。
可每一次,又一次,这一次,他还是只能按捺着,垂下那双贪婪的眼睛。
岑山迟疑地含糊一声,没有立时去办,觉得不大妥当。
送吃送喝都无妨,可这衣物不比其他,最是私人,何况还是家主上过身的。
但谢澜安决定的事没有不妥。傍晚时分,她成年后所穿过的春衣夏衫,秋氅冬裘,各色锦缎,各式花纹,有的还是簇新没上过身的,全部一包一包送进胤衰奴的屋里。
占据了他整张床榻。
对门的文良玉看得一愣一愣,慌忙望天:“下雨了收衣吗?”
当最后一包送完,胤衰奴走到门口,关上房门,又用微颤的指尖多此一举给门加了把栓。
他转过身,看着满满当当的床榻,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小扫帚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
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背对着门,颤抖着拨开自己的衣襟,解开自己的腰带。
他小心地取出一件白底流水纹大袖襕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
谢澜安从来不用薰香,但大户门庭浣洗烘干衣物时,总会用上昂贵的香料。
那些无迹可寻的香气,积年累月渗入丝丝缕缕,是贵族子弟高不可攀的神秘,是隔绝高族与寒庶间最简单的一道门槛。
现在这香,覆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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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来,姓胤的,你不配。
他双眸黑得像墨,伸手却拢过衣领放在鼻尖下,轻轻地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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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各院都将歇息。无所事事只能在主子院里的高槐上守夜的玄白,正百无聊籁,忽见视野下方闯进一个人影。
煞白一团,义无反顾走向正房的门廊。
他“嘿”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梗,这睡觉的时辰还敢往内院来,太放肆了吧!
不等他纵身跃下,胤衰奴已停在廊阶外。
他对着那爿未熄灯的菱窗,声音沉淀着夜色的浓重,说:“女郎。”
寝室内,束梦正服侍谢澜安换衣,听见男人的声音蓦地一愣,看向娘子。
谢澜安身上披裹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抬起雪白的手调整着兜帽,没有停下动作,只是脸色不明。
室外,胤衰奴在幕天席地间,一字一句说:“庾洛神逼迫我,我从未屈从于她的淫威。她抓住我,我便反抗;她让我动弹不了,我便细细告诉她我摸过多少死人,抬过多少棺椁;她给我用药,”胤衰奴闭了闭眼,“我便背风水墓穴诀,恶心她……我没有让她碰过我。”
他轻簌着长睫,剖开自己。
他怕她以为他不干净,更怕她即便如此以为了,却一点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其他事情一样。
他想让她知道,尽管胤衰奴在世间微不足道,但不会辱没谢含灵的衣冠。
“女郎,我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