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越笑着入座:“母后却是冤枉我了,是她求我带她一起来的。”沈宜秋忙道:“母后别担心,我上了马车便睡,一点也不累。”尉迟越道:“这话不假,的确睡了一路,母后看她脸颊,上面是不是还印着宝相花纹的印子?”他今日着的衣袍便是宝相花刺绣。沈宜秋一慌,不自觉地抬手摸脸,随即想起枕在尉迟越身上睡是昼间的事,便有印子这会儿也早就消了,明白过来他是在逗自己,不禁恼怒地乜了他一眼。皇后哪有不明白的,朗声笑道:“三郎学坏了,尽欺负媳妇。”尉迟越瞟了沈宜秋一眼,笑道:“岂敢岂敢。”说笑间,宫人捧了食案盘槅来,肴馔陆续呈上。张皇后道;“不忙说话,你们都饿了,先用膳。”尉迟越笑看沈宜秋一眼:“孤确有些饿了,她在车上倒是吃了不少,又是菓子又是饼的。”张皇后佯怒:“尽胡说,方才还说人家睡了一路。”沈宜秋的确不是睡便是吃,不禁红了脸。宫人端了新酒来,太子亲手执壶,斟了一杯奉给皇后:“母后请。”张皇后从他手中接过酒壶,笑着替儿子媳妇斟酒:“屠苏酒该你们小孩儿先饮。这里是七娘最小,你先饮。”沈宜秋道了谢,捧起酒杯饮了两口,尉迟越便自然地将她手中杯盏接了去,对皇后解释道:“阿沈有胃疾,不能多饮,还望母后见谅。”沈宜秋道:“一杯两杯不打紧,难得陪母后用膳。”张皇后却毅然决然地站在儿子一边:“怎么小小年纪便有胃疾,这病症可大可小,千万好生调理,别落下了病根。”太子和皇后依次饮了酒,三人又尝了五辛盘,吃了胶牙饧和米面酥油做成的假花果,一边谈笑一边用膳。张皇后本来没什么胃口,此时心中欢喜,又有儿子媳妇布菜,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用完膳,三人被宫人内侍簇拥着去庭中燃爆竹。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尉迟越向沈宜秋瞥了一眼,只见她的脸庞被火苗映红,双眼中盈满了笑意。他心中漾起无限柔情,不觉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随即想起有长辈在场,忙悻悻地收回手。张皇后早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与秦婉对视一眼,都偷偷笑起来。爆竹声音渐息,尉迟越对皇后道:“时候不早了,母后身体有恙,早些安置吧。”张皇后道:“你们今晚还回东宫么?”尉迟越看了眼沈宜秋道:“时候晚了,若是母后不嫌我们烦,我们便宿在东内。”张皇后没好气道:“我不嫌七娘,只嫌你烦,成日装腔作势的与我见外。”又说笑了一回,方才由秦婉搀着回寝堂中歇息。张皇后躺在床上,浑身的骨头都在作痛,可她仿若未觉,眼角眉梢全是喜色,对女官道:“三郎娶了媳妇,人比以前活泛多了,竟然会说笑逗趣了。”秦婉也道:“谁说不是呢,奴婢也觉太子殿下开朗了许多。”张皇后道:“七娘是个好孩子,只盼着他们能好好的,我也无憾了。”秦婉道:“娘子莫要这么说,有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孝顺你,享不尽的福气在后头呢。”张皇后淡淡一笑,眼中露出黯然:“我这阵子时常想,以前是不是将这孩子逼得太紧了。”她顿了顿道:“我总是生怕他长成他阿耶那模样……终究是不同的。”秦婉道:“太子殿下是重情之人。”张皇后点点头。秦婉又道:“娘子放宽心,将养好身子,过阵子还要抱小皇孙呐。”她眼中也有了湿意:“娘子苦了半辈子,总算苦尽甘来,娘子一定要保重身子。”张皇后笑着点头:“好好,我要活到七老八十,看着孙儿孙女长大……”说着说着有些气急,忍不住咳喘起来。秦婉忙用帕子替她捂着嘴,又拿清水与她漱口。趁着皇后不注意,秦婉低头看了一眼帕子,果见上面沾着血,忙团起塞进袖子里,回身笑道:“娘子定能长命百岁……”说完这句话,连忙转过脸去,两串眼泪便落了下来。惊梦岁除夜,太子与太子妃宿在甘露殿的西侧殿中。尉迟越远途奔波,在马车上亦忙着阅览奏表,劳累了大半日,可这时依旧没什么睡意。尉迟越深知张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上辈子他对嫡母虽不甚亲近,但皇后的养恩重于山,他延医请药亦是不遗余力,遣专使四处寻访名医,甚至连西域的医者都召进宫来试过,可所有人一经诊视便大摇其头,只道药石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