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渊睁大眼睛,眼神清澈又无辜,半是委屈,半是关切:“弟弟听闻阿兄抱恙,心忧如煎、寝食难安,哪里还能静下心来读书,非得立即亲眼见到阿兄不可。”他说得恳切真诚,尉迟越若非他亲阿兄,说不定真信了。他拿起青玉镇纸往案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沉下脸道:“还敢巧言令色!冯学士前日来见孤,道你接连四五日未去弘文馆,又去哪里荒唐了?怎可如此不求上进、虚度光阴?”尉迟渊谎话被拆穿,却没有半点赧色,只是惫懒地一笑:“我坐在那儿也只是碍先生的眼,便不去辱没斯文了。横竖我又不用考进士,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读书治学是为修身识礼,岂是为了功名?”尉迟越绷着脸教训道。尉迟渊道:“阿兄教训得是,五郎谨记在心,明日便洗心革面。不过圣人有言,‘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兄长有恙,若是坐弟弟的不来探望,怕是孔圣人也要从地下爬出来打我。”尉迟越听他满口胡言,只觉病更重了,糟心地挥挥手:“行了,你也探望过了,请回吧。”尉迟渊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眼看着快到午时了,阿兄不留弟弟用午膳么?”尉迟越绝情道:“不留。”尉迟渊眨巴两下眼睛:“阿兄急着赶我走,可是要回后院陪阿嫂?正好,我还不曾向阿嫂请过安呢……”忽然被戳中心事,太子恼羞成怒,挥袖赶他:“去,赶紧回你的王府去。”尉迟渊可怜巴巴地道:“亏我满长安地替阿兄找狗,未料阿兄这般无情……”尉迟越心头一跳,若无其事道:“找什么狗?孤何时叫你找狗了?”尉迟渊道:“噫,听说贾七贾八满京城找额上有块月形白斑纹的黑色猎狐犬,我道是阿兄要,好容易弄来一只这样的,却原来阿兄用不着?”尉迟越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显:“是我要,又如何?”尉迟渊莞尔一笑:“狗儿就在我府中养着,阿兄若是用得着,弟弟这就叫人去牵来。不过,弟弟有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尉迟越乜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要什么,说吧。”尉迟渊道;“我想见见阿嫂。”“不行。”尉迟越斩钉截铁。小叔尉迟越一口回绝,倒不是为了防闲,皆因他这弟弟嘴上没把门,昨晚刚出了何婉蕙的事,若是他再口无遮拦说点什么浑话惹得沈宜秋不豫,那遭殃的还是他。尉迟渊却越发来了兴致,眯了眯眼道;“阿兄为何不让我见?”尉迟越正色道:“见你阿嫂做什么?不合礼数,别胡闹,赶紧回去。”尉迟渊忽闪两下眼睛,长睫毛扇子般扇动;“我只是想给阿嫂请个安罢了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又不能把阿嫂抢走,阿兄怕什么。”尉迟越见他这涎皮赖脸的模样便牙根发痒,恨不得将他拎起来打一顿,这种事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还大言不惭往外说。他懒得理会这混账玩意儿,掀了掀眼皮,冷冷道:“自己走还是让侍卫帮你走?”尉迟渊道:“那狗儿呢?阿兄不要了么?”尉迟越冷哼了一声:“你自己留着吧。”尉迟渊又道:“那样的狗可不好找,没准全长安就那一只。”尉迟越不为所动,他活了两辈子,还没有人能要挟他:“长安没有去别处找,总之用不着你。”他堂堂一个储君,还能叫一只狗难住不成?尉迟渊居然点点头道:“阿兄自然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他眼珠子一转:“不过阿兄千方百计寻这狗儿,究竟有何用呢?”尉迟越道:“与你何干。”尉迟渊嬉皮笑脸道:“让愚弟猜猜,是不是送给阿嫂?”尉迟越有些愕然,他只吩咐贾七贾八按图索骥找这么一条狗,却不曾说过用来做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送给沈宜秋作生辰贺礼,五郎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猎犬自是打猎用,太子妃又不打猎,养猎犬做什么,要养也是养猧子,你想多了。”尉迟渊盯着兄长看了半晌,忽地粲然一笑:“本来见不见还在两可之间,见阿兄这样,我倒是非见不可了。阿兄是不是诧异我怎么知道这狗儿是送阿嫂的?其实容易得很。”他顿了顿道:“阿兄又不似愚弟这般游手好闲,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放鹰走狗,平白无故叫人满城找狗,连毛色和额上斑纹都要一模一样,想来是阿嫂曾养过这样的狗,不知因何缘故死了或丢失了,我猜得对不对?”尉迟越只觉手心发痒,好容易克制住,凉凉地乜他一眼:“对不对都与你不相干,有那个闲心,不如去背两篇文,作两首诗,也省得冯学士一天到晚来找孤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