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握着那杯酒,眼中明光空茫破碎,手上颤抖不止。却终是没有太多的回应。许久之后,他木然地举杯喝了一口酒,而后将余下的酒洒在了地上。扔下杯子后,他最后一次看向庭中的火焰,那火焰已渐渐熄灭了,火上尸首化作一捧灰白的骨殖,于是他眼中最后的软弱和迟疑也终于消失殆尽,化作了冰冷和麻木。
他转身大步离开,朱衣卫府衙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
天不知不觉就已亮了。深秋的阳光明媚耀眼,将各处都照得一片浮白。李同光眼神空洞地行走在安都白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面行人都化作了模糊流动的色彩。当中似乎有人或讶异、或仰慕、或厌恶、或侧目地看他、议论他,不留神撞上了他,李同光却恍然不觉地从中穿行而过。
后来他便回到了长庆侯府。朱殷迎上前来,向他说了些什么。他麻木地点了点头。
仿佛短短数息,便已日月交替,时光轮回。又仿佛一日之间,便漫长得仿佛渡过三秋。
安帝终于下旨:“禇国奸细伙同梧国使团,图谋不轨,今罪魁任辛,已然伏法……长庆侯李同光忠勇果毅,着晋为庆国公,掌硕、骞、宾三州军事……”
新晋庆国公换上了国公的礼服,新得了三州的兵权,以如意的性命铺就的青云大道也终于在李同光的面前展开。
第35章第三十四章
六里堡。
黑云滚滚翻搅而来,将天地催压得低矮沉黑。雷鸣隐隐翻滚在天际尽头,似是有一场大雨将至了。
宁远舟站在庭院廊下,看着闪电一次次地划破天际。久等,而所等之人迟迟不见。
元禄从屋里出来,走近他的身边,眼中也满是焦虑:“头儿,如意姐她……”
宁远舟闭了闭眼睛,平静道:“她还没有来。”转而问他,“圣上和杜长史如何了?”
元禄忙道:“杜长史已经醒了,这条命算保住了,但圣上的伤……”停顿了片刻,低声道,“钱大哥说,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宁远舟强提起精神,道:“那也只不能等了,雪冤诏和传位诏书准备好了吗?”
元禄忙将东西递上去,道:“在这。花押已经尽量描得像了,实在不行,也可以说圣上重伤之下,无力握笔,所以花押有些走形。”
宁远舟接过去看了看,道:“还差他一个指印。”便转身走向房间。
元禄拉住宁远舟的手,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宁头儿,我知道你想好了,但还是想再问一声。毕竟矫诏视同大逆,可是罪及三族的啊。”
宁远舟目光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地推开了房门:“我和如意一样早无亲人。所以由我来替大梧担这一场罪,最合适不过。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人所不能为之事,方不负这一世红尘!”抬步走入房中。
房间内,钱昭双掌抵着梧帝的后背催动内力,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
孙朗焦急地规劝道:“老钱你歇歇吧,圣上又不会武功,就算你把全身的内力给了他,也于事无补啊!”
钱昭睁开眼睛,满眼血丝,势若疯虎,掌下仍在催力不止:“不行!好不容易才把圣上救出来,我就算死,也不能功亏一篑!”
于十三拉开孙朗,叹息道:“由他去吧,老钱执掌宫中宿卫,对圣上最是忠心不过,现在你让他不管,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宁远舟恰在此时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昏迷的梧帝,轻声道一声:“对不起。”便上前将梧帝的手指放在染血的布条上沾了沾,正要往元禄制作的假雪冤诏上按,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了旁边带血的布卷。
他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于十三向梧帝那边努努嘴,道:“换衣裳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的,还没来得及看。”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拿起布卷展开,“咦,是血书……”看清上面的字迹,他神情蓦然郑重起来,快步将血书递到宁远舟手里。
一行血字便映入了宁远舟眼帘。
“朕幼冲即位,无德莽行,误听奸宦于前,拖累大军于后,幸有六道堂天道柴明等以下十七人英勇忠敬,浴血相助,方侥幸逃得性命……朕有愧于大梧,有愧于百官子民,本已无颜世间,唯六道堂上下不畏生死……朕若无福,陨于归国途中,大梧国统,宜交于皇弟丹阳王承继。皇妹杨盈及六道堂诸人,更宜从重论赏……”
笔迹草草,布卷也显然是撕破衣物临时制成。
宁远舟脑中思绪疾走,目光扫过安帝的手指,忽地意识到——这恐怕是在东湖草舍码头上等候救援时,安帝撕下衣袖,咬破手指,匆匆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