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陈玉辉拉开了车门。程有业是个老实人。他在动物医院里当了五年护士,去年年末才下的兽医资格证,好不容易转了大夫提了工资,年前买房办了婚礼,小日子可谓是过得蒸蒸日上。可眼下他坐在奔驰车里,恨不能狂扇自己大嘴巴——他怎么就心软手欠,怎么就没点法律意识,怎么能在动物医院里、在他自己的岗位上,给这个背后挨了一刀的“好老师”做了紧急处理呢?他没有治“人”的资质。陈玉辉那句“就像刚刚给我做处理那样”,好比是擀面杖敲脸盆一样在他耳边来了一下!这事儿但凡捅出去,他程有业就是个非法行医,就是个违法犯罪,就是个前途尽毁家庭破裂,搞不好还要坐牢。陈玉辉从前面后视镜里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给程有业看得后颈汗毛全炸起来了。这人绝不是什么在混混手里救猫的善茬。果然,进了大门,开灯看到客厅墙角倒着个人的时候,程有业吓得几乎要抽过去,立刻就想转身逃走。结果一扭头就见陈玉辉手撑着门框,跟他扬起下巴:“劳烦你看一眼这孩子。”程有业又战战兢兢转回来,硬着头皮去看地上的人。“他受了点外伤,加上可能身体本身也有点炎症,一直烧着。”陈玉辉给大门上了锁,自顾自换了鞋,语气就像谈论着夜宵在桌上放凉了一样自如,“我现在不大方便,可以的话,还得辛苦你把他挪到卧室床上去。”程有业胆战心惊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把张开的嘴牢牢闭上,伸手把贺春景捞起来。他怀里像是抱了一捧燃烧的柴。“我得,我得看看他的伤。”把人放到床上,程有业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你自便就好。”陈玉辉从屋外踱进来,右手两指夹着一叠现金,揣进程有业白大褂的前口袋里。程有业低头看看,哐哐猛跳的心脏被掩在厚厚的纸钞后面,他咬了咬牙,解开了贺春景的睡衣扣。约莫过了十五分钟,程有业绿着脸把手机递还给陈玉辉。“上面记的这几种药,药店能买到;下面的是针剂,这个不好弄,要去医院搞,用法用量我都写在上面。”他顿了顿,“按一百斤大型犬的计量写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个正规的医生……”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男孩子身上让人难以启齿的伤痕,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谢谢,今天麻烦程大夫了。”陈玉辉挂起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回去之后,我们家的猫也还得麻烦你呢。”程有业草草嗯了两下,迫不及待拉开门,只想赶快逃走。谁知陈玉辉也披上了风衣外套,同他一起走出来:“辛苦了,我下楼给你打个车,顺道去药店把东西都置办了。”走在前面下楼梯的程有业腿脚发软,撑着扶手走到一楼,大气都不敢出。“程大夫不用这么紧张,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的。”陈玉辉见他这样,被逗笑了,“今晚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对你只有感谢,没有其他。”“不,不客气。”程有业举在夜风里的胳膊有些僵硬了,好在上天可怜他,赐给他一辆路口拐过来的出租车,他逃也似地开门钻了进去。“车费不用找了,辛苦。”陈玉辉客客气气从车窗递给司机两张红票子,送程有业回了动物医院。贺春景昏睡了一整天。
也许真是他命格硬,老天轻易不肯收,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按狗治,还真醒过来了。一阵锐痛刺进他的脑海,像是有人捏着他的神经末梢狠狠揉搓,泛起一股让人牙痒的痛意。睁开眼,射进屋里的阳光晃得他两眼发白。“醒了?”陈玉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贺春景眼前晕着影,隐约看见人影晃动,陈玉辉把一个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又替他掩好被子,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贺春景动了动身子,又虚又软,脚腕上拴着的链子哗啦啦响。太过相似的场景,让贺春景简直以为晕倒前发生的事情都是自己梦出来的,直到他看见陈玉辉转过身时,左肩后面明显鼓了一块的衬衫弧度。那是刀口包扎的痕迹。“怕你青霉素过敏,没法给你挂吊瓶,只能打打退烧针,”陈玉辉到餐厅端了杯水,又将手心里的几粒药喂进贺春景嘴里,水杯递到嘴边,“不过口服抗生素还是要吃的。”温水灌进嘴里,贺春景呛了一下,却被按回枕头里捂着嘴,确保不会把药吐出来。“闹也闹够了,贺春景,我现在肩膀很痛,情绪可能稍微有点烦躁。”见他平静下来,陈玉辉挪开手,坐在床边,“所以不要再让老师生气了,明白吗?”贺春景的眼珠像枯井,了无生气地直直望向天花板。“我和你们齐老师说过了,你在水厂摔了一跤,摔坏了腰,过两天才去上课。”陈玉辉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口,起身去客厅拿他的呢绒外套。贺春景置若罔闻地躺着。“乖孩子,你就在家休息两天,按时吃药,我中午和晚上会回来看你。尽快把伤病养好,之后就可以去正常上课了。”陈玉辉先前那件呢子大衣废了,新置办的这件泛着一股很崭新的布料染剂味道,带点化学品的意思。很冷酷的,无机质的感觉。这个同样很冷酷的人俯身揉了揉贺春景杂乱的头发:“事已至此,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约定。你安安稳稳读完高中,不要惹是生非,在这期间我不会再动你,等毕了业,就像之前我说的,你拿着钱,随便去哪。”陈玉辉顿了顿,补充道:“忘了所有人,永远不要再回来。”贺春景仍旧没有反应。就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这一切了,他的灵魂早就和水池里烧作灰烬的鉴定书一样熄灭了,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皮囊摆在这里。陈玉辉的情绪陡然烦躁起来。“本来不想再跟你使些小孩子之间的手段,但是你别忘了,陈玉泽的遗产还掐在我手里,赵素丹还等着我每个月往六院打一大笔钱呢。”陈玉辉的声音冷得像一把手术刀,层层剖开贺春景麻木的外壳,将他蜷缩逃避着的思维剥离出来,强制唤醒。“自己本该继承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通往未来的道路被人亲手封死是什么感觉,我想你比谁都了解,你再清楚不过了。”“……知道了。”半晌,贺春景颤抖着回答。陈玉辉走了。窗外有早课的铃声在响,然后是第一节课、下课、间操铃。熟悉的乐声敦促学生们按部就班地度过这寻常一天,可任凭它们如何催促,贺春景始终侧卧在床上,眼里空茫茫一片。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了眼下这步田地的。倘若追根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