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课上了没多久,班级里忽然有桌椅磕出一串连贯的敲击声。“哒哒哒哒……”正是全班学生都伏案做习题的时候,鸦雀无声的室内更显得敲击声突兀。齐老师眉头皱了皱,随口道:“椅子靠背都离后面桌子远点,别翘着晃来晃去弄这么大动静。”有几个学生依言往前拖了拖椅子,在地上蹭出吱嘎嘎声响,但紧接着又是一阵故意挑衅似的撞击响声。“哒哒哒哒……”“你别磕我桌子。”贺春景听见他这一组前两排有个女声嘀咕了一句。“不是我在磕,”另一个女声有点发抖,“是,是不是教室在晃啊?”话音一落,全班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大家摸不清什么状况,一动不敢动的屏息等着。仿佛是为了验证那女生说的话,脚下的地面真的晃了一晃,这次的摇晃幅度比前两次都大得多,有人吓得哐啷一声站了起来。走廊外不知哪个班级忽然被人猛推开门,门板撞击到墙面上的力道巨大,嗵嗵嗵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跑出来的男孩子撕心裂肺地在走廊上高喊,炸醒了整栋教学楼。“地震了——跑啊!!!”一时间尖叫声,跑动声,桌椅推拉声震天响,所有学生不约而同面露惊慌地涌向走廊,汹汹人浪朝走廊两端的楼梯间席卷而去,老师们的喝止声散落在此起彼伏惊叫不断的人群里,几乎是瞬间,形势便乱作一团。学生太多了,虽同样是倾巢而出的情况,但这跟放学完全没有可比性。贺春景模糊记得自己应当是被yuki扯出教室的,但到了走廊上,转瞬间二人便失散了。他被夹在人流里向外涌,前后左右都在挤,不知是谁的肘弯狠狠拐在他肚子上。贺春景想弯腰呼痛,四周却根本没有给他弓起身子的余地。他强忍着痛,用胳膊稍稍撑开一线狭小空间,太拥挤了,耳边嗡嗡交杂着哭泣声和尖叫声,贺春景庆幸自己中午吞了两粒药,不然现在肯定头痛到快要炸开。但此刻也没太好到哪去,胃部因着拥挤的压力和浑浊的空气在翻腾,贺春景一手强压着胸口,他可千万不能在这地方吐出来。放眼望去,整个走廊上全是攒动的黑脑袋,贺春景前面的脑袋忽然一矮,诶呦一声整个人陷下去。贺春景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自己却受了侧面的一搡,朝前迈了一步,直落落踏空在台阶上。“别挤!这里是楼梯!是楼梯!这里有楼梯!”刚才拎住的那个人又反手扶了贺春景一把,向后大喊道。人群向前推挤的速度稍稍缓了两秒,复又挟着更巨大的力道朝下奔涌来了。前面的人不动,后面的人死命推挤,整个楼道像是一段不健康的消化道,蠕来蠕去折磨人。楼梯下到一半,贺春景额角上已然沁得全是冷汗。他感觉眼前发黑,头脑变得不甚清醒。混混沌沌间他瞧见远处有一抹绿色,是二楼转角的散尾葵。陈藩曾经告诉过他,运动会往楼下挪椅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把散尾葵的花盆打碎了。贺春景视野更暗了,他昨天被陈玉辉狠命折腾了一通,发着高烧吹风,一直昏睡到今天早上才起来。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早上又吐了一场,中午吃得不算多。他的身体撑不住了。陈藩的教室在楼上,他跑出来了么?这楼会榻么?他们……会死么?楼下有人摔倒,哀嚎声针扎似的刺进每个人耳朵里。
贺春景身不由己,跌跌撞撞被挤到花盆前,小腿磕在花盆上,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在这摔倒了,不知会有多少人从他身上踩过去,贺春景强撑着朝散尾葵抓了一把,柔韧的茎叶割得他手掌生疼。忽然有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给了他一个向上的力道。“抬腿,踩花盆,转身!”身后人极快地说。贺春景想不了太多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完成,绵软的身体被那人人硬生生托举到花盆上,转身低头一看,毫不意外是陈藩的脸。“我数三下你往后跳,后面是小窗台,我送你坐上去,”陈藩两只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腰,又将他往上送了一段,“三、二、一!”贺春景使足全身力气往上一跳,被陈藩稳稳扶到了窗台上。“快,你拉她一把,还能上个人!”刚跳上去,陈藩就拉过身边另一个被挤得面色发青的陌生女孩子,让她把手递给贺春景。贺春景几乎在透支体力了,拔萝卜似的往上拽,那姑娘踩着花盆挪腾上去,翻身也坐在了窗台上。窗户大开着,贺春景背后就是空荡荡一片。他转头大口呼吸了几下窗外的新鲜空气,而后挪了挪身子,勉强把脊背靠在窗棂上。陈藩仍死死拽着他的手腕,贺春景怔忪看着他:“我,坐上来了,松开吧。”“不行。”陈藩紧咬着牙,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学校窗户没有纱网,你万一掉下去怎么办。”确实有这个风险,旁边嘴唇一点没有血色的姑娘稍微缓过点神了,闻言朝角落挪了挪:“你往这边来,也好把窗口空出来给大家通风。”贺春景挪了挪,后背终于贴在了玻璃上。陈藩背后是黑压压往下蠕动的人潮,他一个人像一面堤,将潮水统统拦在生着散尾葵的绿色小岛之外。贺春景愣愣看着他。两个月没有好好的看过陈藩,他好像瘦了一些。寒假时被剃成板寸的头发稍长出一些了。跟他收纵自如能屈能伸的性格不同,这一脑袋黑刺刺的头发倒是刚直笔挺,齐刷刷朝天上冲。他看陈藩,陈藩也看他,那双星火似的眸子灼灼盯着贺春景,像是要把这些天没仔细看过的部分全都看回来。“你在楼上,不是应该出来得很晚吗,怎么跑到我身后来了。”贺春景问他。陈藩把破门而出、狂奔到人群中找他的激越心跳咽下了,皱了皱眉头,不说话。贺春景看看陈藩,再看看他身后仍在向下拥挤的人,又说:“你下去吧,我在这歇一会儿,等人少一少了再下去。”“那楼塌了怎么办?”陈藩忽然抬头问他。“你在这,楼就不塌了吗?”贺春景反问道。“我在这,楼塌了,我们俩就死在一块。”陈藩说。楼塌了,我们俩就死在一块。贺春景耳朵里忽然什么嘈杂哭喊声都听不到了,就剩这么一句声音不高不低的话。“瞎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多人呢。”贺春景眼圈发烫,骂他。“死不死的都在一块。”陈藩这会儿倒是犟起来了。“你姐……她也在楼上。”贺春景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手心里,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抖。他将眼睛从陈藩脸上挪开了,像回避那一段寒夜里记忆一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