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的第一句便是——
“素未谋面的老乡,你好。”
时忆心中的情绪好似达到了情感预设的沸点,开始不由自主地滚烫了起来。
“我从很久之前便注意到了,还有一个和我来自同样一片土壤人的存在。于是当我窥测到了某些天机,却无从倾诉时,下意识地想到了你的存在。毕竟华夏人不骗华夏人嘛(笑)
“我怕天道毁掉红莲笔下记载的天机,也怕这些被有心之人窥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使用了我们两个比较心领神会的新语言。啊,不小心浪费了这么多寿元,说了一堆无关痛痒的废话。
“首先,我想本着一点微妙的同乡情谊,托你照顾我留在雪山上的孩子。他是我收养的徒弟,也是我唯一的养子。邝微是罕见的修罗族,但是这些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弑杀成性。雪山之巅太冷,我希望你能带他下山,到人世间的烟火中暖一暖。
“其次,我要告诉你,我在这几百年来的一些发现。我比你早来一些时间,也因此知道了更多有关穿越的讯息。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们并非是穿到了异世界,这片土壤如一而终,正是我们的家乡。因此我疑心,是发生了诸如一些网文中提到的大劫难,才会导致我们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而这段历史从未被记录在册。
“我一直都想用一次红莲笔占卜这场不知何处会发生的大劫,但却从来无从下手。不过最近,蓬莱秘境的异动让我感觉到了隐约的契机。因此,我向天道询问了有关这个世界本源的真相。不出意外,我应当马上就会道死身消。我要抓紧时间记录这些——
“一,让岑远之进入蓬莱秘境。蓬莱岛必须消失,但可以求一缕生机。他就是那抹生机。
二,天外天不能打开。通天梯通向的不是飞升,而是末日与死亡。
三,天道再也经不起时间线回溯了。”
这些消息虽然语焉不详,但单看字面意思就已经让时忆感觉到了心惊肉跳,自从开始记录这些红莲笔窥测的天机,那位不二禅宗的前宗主的笔触就愈发匆忙狂乱,像是在与时间奔跑。
他沉着心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却突然再次沉稳下来,像是一切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也曾迷茫,也曾孤独,也曾思念我的故乡。可我终于发现,原来吾心安处,即是吾乡。”
“来自未来的同乡旅人,请为我们热爱的世界努力一把吧。希望你与我能在这片土地的未来中,再次重逢。”
时忆怔然。
像是从这些文字中,触碰到了另一道孤独又相似的灵魂,他就这么从字面跃出,将一份死也要护住的赤忱传到了他的手里。
红莲笔(4)
时忆看得太专注,消化完这些事情也需要一些时间,总之,等他怅然若失地放下典籍后,再抬头时,发现周遭空无一人。
古老的藏经阁有着排列整齐的红木书架,散发着厚重的尘土历史气息,就好像他手上这本足以在修真界掀起惊涛骇浪的绝笔书信一样,也许曾存放过某位先贤对后世之人的希冀。
时忆觉得手腕酸痛不已,抱住了某些沉甸甸的东西,不单单是脆弱的纸张,而是那位和他来自同一时代的老乡通过血脉中特殊的联系,向他交付的使命与信任,正是这种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让时忆觉得沉重不堪。
他甚至有心想抓着那位穿越同乡的衣领怒吼,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观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看不出来我是个恐惧死亡的胆小鬼。
或许可以将不二禅宗的前宗主称为一声“前辈”,无论是穿越时间,还是掌握信息的程度,亦或是人类身上特有的精神光辉,这位老乡都让时忆有些自惭形秽,足以可以盛赞他为前辈。
而前辈为了他们的未来,为了他们的故乡,为了家乡的土地只身赴死,这让时忆有些头痛。薪火相传,但他却觉得负担不起。他只是个普通又平凡的咸鱼,唯一的愿望就是苟活在这里。
可是不可以。
时忆从前确实以为他是穿到了什么平行世界,亦或是单纯的某一本不知名的小说中,因此所谓的咸鱼性格,也不过是因为缺乏认同感导致多出来的对这里的冷眼旁观。正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漂泊在外的异世魂魄,时忆才能随时随地脱身。
他孤独且清醒,无形中自顾自地排挤了整个世界。思念故乡吗?自然是的。
总是格格不入的灵魂如何在异世扎根?
华夏人的骨子里总有种“落土归根”的执念。但对他来说,这种执念成了无根浮萍,因为他甚至想不到什么可以回去的办法,绝望又寂寥地遥望着他心中的一轮明月。
可前辈撕碎了时忆的认知。他说,他们所思念的土壤其实就一直踩在脚下,但只不过会因为一场末日的浩劫,永久地把这些鲜活的痕迹抹除。之后天地变色,乾坤挪移,日月兜转,新世界启程,而旧人不在。
时忆作为一个旁观者,得知真相后,就也成为了不得不沉湎其中的戏中人。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不是自以为是的绝对清醒。
在这个世界中,如此鲜活的人物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无为宗那群让他头痛的小鬼,结交欣赏的友人,以及……他自己在此间留下的种种痕迹。
大概前辈也是这样想,明明可以不管不顾,但还是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付诸了所有。或许正如他说,心安处便是故乡,而他们翘首以盼的时代,在很久之后,早已经无法真正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