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崔公还当多劝诫几句,朝堂重地,向来只由廷臣出入,陛下不在,太子年少不更事,自当有你我几人把持,也借此机会多与太子磨合,为将来计。”
不是近在储君跟前的人,自然不知道丞相崔斐也为太子党一员,只当他为天子做事,是个明哲保身的人物,就算是为自己,也断不能看着监国的太子这般“胡闹”。
崔斐捻着花白胡须回身,泯然一笑,“太子年少,你我更应该细细观摩,不多插手才好。”
方才回话的,一个乃是着名的二皇子党:内史署掾史陈肃,一个谏大夫卢正飞。
陈肃诧然,“崔公此话何意?”
却见崔斐笑笑回身,不欲再语。
天子沉疴宿疾,而今具体情况天下皆不清楚,天子昏厥那夜的事更是被瞒得密不透风,要论真正清楚的,唯有当日日出时在章昆宫殿内守着的:皇后、太子同丞相三人。而最终的决定,还是由那位开国皇后提出来的。
帝王的病要不要好,全在于这位国母的决定。
崔斐还记得那日郑皇后平静的话语——
“目今子昭尚在南方未归,若是陛下突然驾崩,于前方军心不利,朝廷乱势又未完全安定,等人心稳一稳,再宣告国丧也不迟。”
“陛下,先用一些温性药养着罢,阿郢监国,就宣天子养病在榻。”
这也是最稳妥的考量,主少国疑,除了那几个站太子的人,朝中人等尚未完全信服于太子,虽说去了一个毕貹,可仍有当时的主战者站二皇子,就盼着益北王一经战胜归朝,能与太子分庭抗礼。
眼下确实还不是登基顺位的好时候,还需得等南边彻底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余下那几个二皇子党再难有微词,这个帝位刘郢才能坐得顺顺利利,毫无争议。
郑皇后的意思,倒是与他们私下的考量不谋而合。
而这个话要是由郑皇后提出来的就更好了,郑氏身后势力不容小觑,若得郑氏相助,无异锦上添花。
于是两边心照不宣,就由着天子的这场病一直延续了近四个月。
国朝朝堂上充入数位太子信赖的新人,原先还有几个在朝的老臣心非巷议,后来见新人实际也并未参与朝政议论,也渐渐平复了心中怒火。
朝堂大体还是由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三公坐镇,太子就算年少,也多听丞相崔斐之言,处事倒尚且算得上萧规曹随,没有把玩朝纲的意思。
说到底,早两个月的不满,一部分人是因对南边打仗那位万众睢睢,仍怀揣希冀;一部分是对少年太子的不信任——虽说早就监国不下数次,可因前头犯的错也历历在目,不免抱有怀疑之态,怕这国朝天下落入黄口小儿手中,被整乱了套。
眼下朝廷已是一摊浑水,谁也不想再火上浇油的。
太子已经很久没回过北宫了,少有的几次回来,也都不过是看看太子妃的孕身,再看看大儿子阿炜,一个月也就顶多四五日留在北宫的。
夏夜虫鸣实在聒噪,申容才去关了窗,回身见太子正沐浴回来,已是坐到榻上去了,宫女们撩开廊下竹帘,透了几缕穿堂风进来,院里茉莉花的清香在屋中氤氲。太子爷着中衣在帐中盘腿坐下,甚是闲散地与她聊起这两月前朝的事。
“韩苌是可造之材,不枉寡人信任,节下自请去了增城平定暴乱,这两日业已办成归来。”
增城——申容眼底骤先几分愕然——那不是钟元君同夫家迁去的地方吗?
忍不住就先问起,“那儿如何了?”
刘郢还能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往后靠去,漫不经心地说,“没闹到主城,长宁侯一家子倒没事,听说粮食欠奉,苦了有几日,但还不算伤到根本。”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抚着肚子,由元秀搀扶到帐边坐下了。
“之后给他升个官如何?”刘郢又转回到韩苌身上,
升就升呗,问她做什么?申容将衾被盖在小腿上,同样看似随意地接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您若喜欢,他又是个可用之才,就还请您多多提拔。”
太子就伸长了手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蛋,虽说没有问什么,但看那样子也是等她解释下去了,她照例躲开了他的手,“原先没见过面,只当是他攀权贵娶了我妹妹的,而今这么瞧着,觉得人还算懂礼数,也不张扬。”
虽说这话违心,但若目的就是为了提拔起韩苌,她也就不会在意说这些假话了——恨私心有所不尽——她止了片刻笑意,就又重新扬起了嘴角,而今的心态早已是平和从容。
眼下这条路,总是要朝前走的。
前朝后宫都要一步步铺垫好,日后的位置才能稳固,不必为一点小事惶恐不安。
思绪随着廊下的风渐渐收住,太子并未观察到她脸上细微的表情,颔首笑道,“倒是,他性子也稳,一个他、一个司马信,就不愁我们自己没能用的武才了。”
君主要稳固自身的权利,手下要用的贤才就自然是多多益善,由此他还缺武事能人。
申容低眉莞尔,忽地觉得自己赌韩苌这一步,走得委实正确。
殿下,西宫杨氏求见
这夜各宫中熄了灯,长安皇城月色如水,静谧无声,西宫下房一角的宫女屋舍内隐隐有议论的声音流出。
回廊边上一个身着刺绣服饰的宫人正从净房出来,听着屋内的动静,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又将头偏向窗外,细细地听了起来。
“这快都年中了,天子还没出来,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