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天只是宫内的一场小家宴,说不准成帝当真不会在意,他原本就不喜管女眷之事,即便是知道有不公,估计也会全权交由郑皇后去处理,可今日到底还是不同的,底下头还坐着好些个刘氏宗亲呢,若不出个声,难免不会把这些宫内丑闻闹成笑话,皇家颜面何存?
他沉吟须臾,抬手挥退欲来拉人的黄门,捻着胡子问,“你既说是太子妃让你守着的,何故又要揭发你主子?”
这会的天子倒还算是冷静,不若申容在心里暗暗给他安下的鲁莽形象,她也并没有强行插嘴,眼眸微垂,不禁深思起阿予为何会背叛自己,就瞧着这宫女膝行上前,回答起来的语气,竟像是对她恨之入骨已久了一般。
“奴女伺候了小玲姬一段时日,深知她的善良,可没法救下她,只能趁此次宫宴将真相公布,恳请陛下还皇孙生母一个公道!”她回头再凝视上申容,目眦尽裂,“严惩杀人凶手太子妃娘娘!”
“小玲姬之死,乃是难产!”申容随即冷静回视,终于开了口。
正殿的对话隔着薄薄的纱帘吹向侧殿,女眷们不约而同地对望起来,虽不敢妄自议论,却也是从各自的眼神中瞧出了看热闹的心思,不过这之中也有人与众不同的,譬如益北王后的脸上多有担忧,而后宫女眷之中,唯有一人表现淡然,甚至于葱白的手握住杯盏,还颇有闲心地呷了口奶酒,唯有抬袖的时候,唇边才浮起一抹微笑。
这股风就又吹回了正殿,里头终于有了些窃窃私语,留在京城里的皇室宗亲,都是人精场里上来的,谁心里还能没个数?别说是后宫里的争斗了,就是在他们各自的府中,这种事都不是没有过。
不过到底就是一个妾,又没有娘家背景,一把土埋了便是,这样的命本就不值钱,事情藏在私底下,怎么处理都行;可若是闹到台面上来了,那就不一样了,说白了,皇家要脸面,这事肯定是兜不住了,传出去要被天下人议论上,不是小事,再者毕竟还是一个太子妃,便是未来的国母,手上出了这么件杀母夺子的事,怎堪配位?
几个年纪大些的诸侯王稍加议论过后,便保持起了缄默,就连那一向爱凑热闹的邕城侯都没先发声。
怕就怕,不单单是她一人的主意
“你去查清楚了,若属实——”成帝神色凛然,还有点烦,可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挡住了,“陛下何不听太子妃也说一句?”郑皇后立即丢了道眼神下去。
申容抬眸领意,这才上前磕头,“父皇、母后,臣妾未曾安排过此事。小玲姬生产之时,臣妾同母后尚在天梁未归,对宫中事一应不明,回来后即刻问过了稳婆和宫人,稳婆说是因小玲姬力气不足,昏死过去,用尽各种办法不得转醒,为保皇孙,才无奈使此下策。”
皇后就从席上微微动弹了下,紧跟着说,“那孩子向来就是个体弱的,如此看来,还是难产而亡。”
“并非难产!”阿予再膝行上来半步,欲要辩驳,座下同时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还是个舞姬呢,怎么会体弱呢?”这语调倒是不高,大殿广阔,也难传得众人知晓,可靠近声源的两三人却是听得个一清二楚。
邕城侯隔着纱帘,落座这道声音斜角的背面,还能不收进耳朵?随即跟风大声嚷道,“听说还是个舞姬?”
能送入宫跳舞的女子,难不成还有向来体弱的?可见是扯谎,郑皇后面红耳赤,拧着眉头瞪下去。申容斜目瞟过下方,还不认得说话的就是刘郢口中几次提到的邕城侯,也没时间深想,只得解释说,“是,并非她体弱,乃是被吓晕。”
“原是可以唤醒的,可她们什么都没做,直接破了肚,就是杀人!”阿予再追下去,显然是要将罪名当场坐实。
毕竟以她的身份,成败在此一举,要是被拖下去了,就再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拉下申氏了。
阿予的话确实让人没理由反驳,她们并没有用尽办法弄醒小玲姬,是太着急了些——只不过按着茵梅当时的回话,开膛破肚这主意,最先还是阿予提起的。
这一个局,究竟是她自己要这么做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了她?
申容低眉敛目,如此被人当空摆了一道,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着实没了说辞,怪只怪小玲姬发作的时间太赶巧,正赶在她出宫的那两日,其中的事不是亲眼所见,也没办法全然推断清楚。
过了好一会,才慎重地说,“臣妾当日不在,并不能知晓其中细节,还容臣妾与当日稳婆及宫女审问清楚。”
“生产之事,阿容……太子妃确实是不懂的,不若陛下就交由臣妾来查清罢。”郑皇后随道,语气也强行轻缓下来。
这话说得就正合成帝的意思了,他清了清嗓子,顿了片刻下令,“申氏、和产时所有在场的妇人,收押永巷狱,皇后查明原委即刻回禀。”
宴席由此不欢而散,成帝一走,殿中人等就算是还想凑个热闹的,也不会在此久留,就只等出了宫,才能将憋在心里的话痛快放出来,众人逃得也就迅速,唯有留在宫里头的人走得慢些,许林君由着侍女搀扶起身,目光在对面人身上停了很是一会。
郑皇后也清楚成帝的性子,既是后宫的事交给了她,在这之中就不会多问一句——天子只会要最终的结果。
所以即便遵从圣令将人都关到永巷狱去了,申容所待的地方也是与旁人不同的,甚至于比永巷宫的一些个娘娘们住的居所都还要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