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容在马车里正冻得双腿打哆嗦——先前有刘郢那么个体热的在车内还好,小南山地势不比这,也不算多冷,可马车迟迟不动,还正停在东山山脚的林荫处,时不时再有个不知名的吼叫声传来,更加速了身上的寒意。
听着这话,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也没问一句“太子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
明明她知道能如何体面应对,可心里的恼意一起来,就是不想张口。他想如何就如何,说带上她出宫就出宫、到了小南山说丢下她就丢下她、夜里说要来东山又突然来了东山,好不容易跌跌宕宕到了地方,又丢下了她。
就算是夫主、是国朝的太子又如何?若说她是真的有地方惹着他了,她尚能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半句怨言的受他的罚。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往东山回来也没多逗留一会,收拾完东西就预备回宫了,茵梅元秀未跟去东山,见储妃一个人回来的,还半夜就吩咐回宫,忍不住怯怯问起来,“不同殿下一道回去吗?”
她迭着裘衣的动作一止,想他既然莫名发了脾气,又怎么还会回小南山?再说了,本来就是在国丧期间,难道还能离宫四五日不成?成帝能偷溜出宫,那是因为他是天子,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刘郢还只是储君,不单是皇帝能压住他,就是前朝几个资历深一些的大臣也能压一压他。
想也不会来此处了,便闭眼平复了许久,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到此前一般得体的态度。
“先将咱们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回头记得与尽善说,殿下的东西也一并整理好,等他们回宫了带走。”
“诺。”两个大宫女也不敢多问,只得屈膝应下。
还有什么事能避免王家人爬得太高呢?
安车行驶得要慢些,入长安城时已是第二日天明,她一夜没怎么睡好,得知入了城,就下意识地叫车夫再放慢了速度,撩开轩前帘帐去瞧了一路城中街景,忆起太康四年被接进长安——三年下来,城中变化颇大,目今列肆邸舍增多,只因国丧期,道路两旁无人敢大声吆喝,一望而知被压抑起来的气氛。
再多行了一段路,便已能遥望到南边申府的一角屋檐了,纵然不能下车多逗留,可便是远远瞧上一眼,心中也能莫名安定,她忽而觉得眼睫有些沉重,便放下了帘帐。
等储妃一行入宫时,已是午时过去好一阵了。
申容回北宫后才知道太子还没回来,不过她也没过多去打听,或者是回来了,直接奔丞相府或天禄阁去了呢?反正他人忙事多,她向来也不清楚他的去向。
便自己在金阳殿正殿用过饭,预备略坐坐就往兰房殿过去说话的。正巧遇着明生过来,便行至后室,两个大宫女在前堂合上门,又将阶下的行障推了过来,里头的对话才渐渐生起。
“韩卫士也深谙这人情来往,不负储妃嘱托,已是将钱打点下去了,也倒结交了几个朋友。”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申容背靠乌木侧凭,挪开手去拿火钩,拨动着炉子里的银炭。
“说军中是有不满吕中郎的人,那几个人手中倒也拿着些消息的,只是谁也没想过招惹他,主要也是因他身后的王家,所以一时还套不出什么来。”
明生并没有抬头,只能瞧着身前的一座鹤身铜熏炉,视线再往上一点,便是储妃一只纤巧洁白的玉手。
见她动作稍稍停顿,他收回目光思忖,想开口提提自己的意见,只听头顶的声音传来,“你把王良娣害死太子后院一个孺子,以及险些害太子丢了一个孩子,这两件事统统传过去,让韩苌暗地买通人把消息在禁军里传开,尤其要让那几人知道。”
“有了把柄,话就敢说了。”
明生沉思了一小会,便应着退下了。
人走殿内一时寂静,只能听着熏炉里隐隐的烧炭声,申容放下手中火钩,又望向了明生方才回话的位置,手指覆在凭几边轻轻地点了许久——王美人实在聪明,上次让王慧去找了一回太子,知道碰了壁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她王家在前朝也很低调,不如先前的田子士那样张狂……
这些日子申容一直在想,还有什么事能避免王家人爬得太高呢?国朝施行连坐,也重礼法,就算吕傅的事还殃及不了王家的根基,可只要被泼了一丁点脏水,这个丞相位他王佑炆就半点别想沾了。
入夜太子并未来储妃寝殿,元秀说:“夕食过后殿下去偏殿瞧了会小玲姬,一句话都没说,只盯着她看了会,后来就走了。尽中官说殿下夜里还要往丞相府过去,估摸着今日回了也会歇在含丙殿,所以咱们这不必留灯。”
“奴婢试探着问了两句,说是昨夜殿下回了小南山,听说您自己回了宫,后来脸色就一直不大好了。”
“他后来还自己回去了?”申容终于从困顿中清醒一些,这天屋子里一暖起来,着实也让人犯困,尤其饭后这会。
“是。”元秀瞧了她一眼,茵梅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便躬身上前,“储妃,我们是不是不该提前回来啊?不然去和殿下认个错?”
说实话,申容的心底是不愿意去低这个头的,就算她不应该自己先回宫,可往前不是刘郢先抛下她的吗?他又可曾想过自己每每做好的决定,临时强加在她头上时,她会不会不开心?她是依附刘郢而活没错,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包括母家势力,也都是依附的皇权。
可她就该要像个物什一样,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