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傅——”纱帐后的人下巴轻轻一扬,双唇翕动,再往上眉目藏在影中,看不大真切。
隔了会,里头的人吩咐上宫女去拿钱,阿勇对视上去,见纱帐后的面容影影绰绰的,一双粉唇轻轻扬起,柔声与他说,“这些时日多抽空去查查,那个吕傅可有没有能叫人拿住的错处,若没有便罢了,若有一丁点,都即刻来回我。”
话说完宫女回来,阿勇笑着收下赏钱,伏地应“诺”。
年初上来没几日,兰房殿那头传了消息来金阳殿。说是信平侯一家被治了罪,成帝下令尹氏一族迁往南方增城。这事头天夜里刘郢就一两句带过一嘴,申容当时心里依旧忍不住沉了几分,等郑皇后的话传过来的时候,已是能面色如常地与叔衣回话说“知道了。”
不过等到钟元君同她夫家出发的那日清晨,又到底还是忍不住去送了的——她是往南宫那座废弃阙楼上去的,此处为皇城为数不多的几处高地,虽然后来经刘子昭带领的禁军修复了几处,可因南宫偏僻,也极少有人来往。
只要换身装束,低调小心,即使白日也能短暂逗留。
迎风按着方向寻找不过一会,已是眺望到了南城门的方向。国丧期间,每日进出城门的人较往年也少了许多,申容要想认清大约哪些人马是长宁侯的,其实还不算太难——哪怕从此处望去,只能看得到一些如蚍蜉大小的人影。
大约是那一列往前的车队,又大约是往后的那一列,她等所有可能的身影出了城,才徐徐收回目光……
“储妃去了哪儿?”等申容往金阳殿回来的时候,茵梅和元秀立即随了上来。
瞧着这样的神情也知不是小事。
兴许在这座皇城待得久了,人也早已是被锻炼出来了,她淡然望去,只轻声问,“何事?”
“尽中官方才来回话,说今早朝会上殿下被人弹劾,说是延误了大司农拨往郡下的赈灾粮,被丞相参了一本,后来说一并代起以前犯的错,就提到了换储……”茵梅声音越来越小。
轮到毕貹那样重要的角色都站出来说换储了,可见此事非同小可。申容却依旧是风轻云淡,待到后堂席地坐下,还回望向茵梅,“尽善与你说这些话,太子可知道?”
“奴不知道。”茵梅回着话,和元秀一同跪了下去,在两个大宫女眼里,太子宫一宫只怕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从去年起太子犯错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为此还惹得成帝发作过一回,今朝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被当场指出,犯的错还不是个小错,甚至是由向来不偏不倚的百官之长亲自提出换储的,还不少人附和,焉能不急?!
“那他可有说天子当时是什么态度啊?”申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依旧悠悠然。
“听说当时未曾理会,不过后来下了朝,殿下被留在了天门殿,至今未归。”茵梅抬眸神色惶恐,见储妃竟半分不着急,咬着牙叩首,“储妃,我们何不去恳请皇后娘娘同去为殿下求情?”
言尽于此,想来,最后这句话才是尽善来金阳殿传话的目的罢。
申容并没有出声,前头她因申家的事一直未曾深想过刘郢的计谋,直到此刻才不由得深思起他的想法来——就算他是为引出支持刘子昭的大鱼而屡屡犯错,但就不怕玩火过了头,让成帝一怒之下真废了他这个太子?
成帝这两年的脾气众人皆知,荒唐缘由杀人、罢黜官员的事件已经不少了。
就算是亲儿子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都那么多人站出来支持改立太子了,难不成成帝还真就能因为爱惜刘郢,而半分不起换储的念头?
她思忖着又摇了摇头,觉得不该是如此,按着成帝现如今的性子,前头刘郢犯的错他不可能一直不知晓,隐忍至今,都到了赈灾粮这样的大事上了,他为何还能在朝堂上继续置之不理?
刘郢肯犯险这样做,是不是渐渐明白了成帝是不可能废他的?所以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甚至敢涉及到赈灾粮的事上……
可成帝又为何不会废他呢?刘子昭那样的出类拔萃,除了为人不如刘郢那样圆滑以外,若他被立为储君,有何不可?
前堂的两扇门并未合上,早春的寒风在此事悄然无声地钻入了申容的寝殿,她额角的发丝拂至耳前,神色在这个瞬间立即清醒。
他怎么可能会立刘子昭为太子?
他怎么敢立刘子昭为太子?
当年他毅然决然抛下了他的生母,让他流浪荇地十余年,那时国家各处未定,战争四起,生死只不过是一瞬的事,若他刘子昭被接回长安的时候还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倒也罢了,可那时他已经懂事,在宫里待不到三年就去了益北。
成帝又怎么会不知晓刘子昭心里对他的恨?他怎么可能犯险把皇位交到一个恨自己的人手里?
若是将来当真是刘子昭做了皇帝,那国朝的后果谁也不好说,起码种种后果都不会是现如今的成帝想要看到的。这个层面刘郢应该也能看得到,就算从前年少的他看不到,到如今手握能人无数,也绝对会看得到。
所以他到如今才敢如此行事——敢踩着他老子忌讳的点不断犯错。
神思一止,她又猛地吸了口气,抬眸望向了不远处铜镜内的自己,才发现她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
这一切都还只是她的推测,不定然就为真,若是为真,刘子昭自己难道就没半点意识?他如此厌恶这座长安城,厌恶这里的高门贵族。
若心中有恨的话,他早就可以反了。益北王拥有的兵力不在少数,朝廷里支持他的也大有人在,他何不早反了?难道就非得像上一世一样,任由刘郢一步步将自己彻底吞噬?最后被陷害成通敌叛国,落到个众人唾弃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