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容便颔首应声。
待出了兰房殿,才发现许林君还未离开,就在宫门外的甬道上等着她的。
“储妃,同我走走罢。”
再不多会就要到午时了,申容原想开口邀她去金阳殿用饭,但瞧她面色不好,便也不多话,就随着她的步子一路往西宫方向过去了。
等到了奇宝湖畔,石子道上少了来往的宫奴,许林君才停住脚步,申容就也示退了跟着的宫奴。
湖面波光粼粼,折射出午时刺眼的光芒,几声蝉鸣涌到耳中,许林君在这片金光之中缓缓回身,月白衣袂在树下摇曳,脸颊的泪珠清楚地滚落。
“储妃,你在宫中过得可快活?”
申容敛神屏气,不过只瞧上一眼,就随着她眼眶温热起来,她喉头滚动,声音干哑,“快活。”
“当真?”
她点了点头。
“可我在国邸过得并不快活。”许林君抬头忽而一笑,笑中几分苦涩。
“我有时候想,兴许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候又觉着,兴许有一日,他就会回头看看我的。”
“可这么等着等着,又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储妃你说,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往后一直到死,也不会喜欢上了?”
申容哑然失语,想到自己同刘郢——其实两世过来刘郢对她都并非一见钟情,这一世能有感情,也多是因为自己知道他的喜好,对症下药。
就只好说,“感情的事不一定,南方即将开战,益北王说不定还未想到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上,不若你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做,往前你可喜欢什么?听乐、博戏、投壶,或者也可以多入宫,咱们多说说话?”
这么说,无非是为日后做好准备,眼看着出征时日都被定下,她纵然因为那夜的相谈,越发加深了对刘子昭结局的可惜,可她实在救不下一个益北王,她至多只能抓着一个许林君。
要是日后刘子昭当真败了,只愿她能早早走出来——国朝女子二嫁三嫁的不少,以许林君的家世和品貌,将来就是要再找个年轻才俊,也不难找到。
许林君没有接这话,她哽咽着转过身,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奇宝湖的湖面。
他确实是将这个时代延续下去了
太康八年七月中旬,南方生变,成帝于天门殿朝会上定下忠文公崔斐丞相的位置,当堂无人多议——本来此人历经四朝,足智多谋,因得早年隐居深山,所以才未曾任居高位,如今若他毛遂自荐,帝王自是巴不得要重用他的。
不过也有极少数核心官员知道,早前天子原是想定下王佑炆做个傀儡相国,后因他身后出了一些事,还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实在不算清白,所以才罢了这想法。
而今崔公上任,倒也算是国朝政坛上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当期朝会,天子同样颁下兵令,责益北王不日领兵出征兴安,令百官于京城门亲自饯行相送,壮国威。
前朝热热闹闹,雄心壮志,后宫尚河清海晏,彼时申容正在金阳殿偏殿同小玲姬说话,小黄门来回话说:益北王后至,约储妃一见。
申容面色沉重,惶惶出了门,将她接至正殿。
这些时日对于许林君来说,着实是难熬,即便是面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可得知他即将奔赴战场,那滋味也不会好受。
她说,“我原先觉得他骁勇善战,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今嫁了他,却宁可他不做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我只愿他平安,那些战功,那些庆祝,都宁可不要。”
申容目光茫然,听完沉默片晌,才轻言细语地安慰,“兴安地小,早些年不是前朝内战纷乱,又有益北屡屡侵犯,顾不上南边,原是早就要收下的。益北王当年连益北都可以拿下,如今不过弹丸之地,想来——”她顿了顿,只做镇定,“想来,必定能速战速决……”最后四字,唯有捏紧袍袖才能放出口。
“也是。”许林君沉思起申容的话,又破涕勉强一笑,兀自感慨,“将军不常同我说话,我倒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当年他连益北都能拿下,兴安不过寸土,又怎么能伤到他?他必定能早去早归,平平安安地归。”
许林君是坐到傍晚回去的,虽然走时脸上带笑,但申容不难看出,那脸上的笑多半是在逞强,她自顾自地感慨:“多半都怨我从前常愁苦着脸,才让将军不想归家的,而今大战在即,我便不能再时时这副模样了,我应该要笑着送他、迎他,万事笑着面对,才会定然有一个好结果,储妃您说是不是?”
申容就笑着颔首,心中却不由得百感交集——
当夜刘郢原本是要来金阳殿过夜的,可听尽善来回说,回阳郡下动荡,流民聚集对峙官兵的事被成帝知道了,也不管这会是个什么时辰,就令太子领着几个中尉过去平定了。
申容就在帐中阖眼,待茵梅和元秀将烛灯盖灭,退出殿外,便又缓缓睁开了双眼,回首这几月里生出的事,不禁感叹太康八年的动荡比七年更甚。
她侧过头去望窗前皎月,想起上一世的国朝政坛,直至刘郢登基的前期都还可以说得上是浑水一滩,若不是他靠着铁血手腕革故鼎新、施行新政,这个帝国只怕很快就走向了灭亡。
他确实是将这个时代延续下去了,除了自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他也确实是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帝王。
所以她不敢去颠覆,她害怕自己万一行将踏错,往后结果便是万劫不复。
她担不起那样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