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还是小宫女人吉反应迅速地去把窗子关严实了。
帐中的储妃闻言往后靠去,过了许久才平复过来,朝着茵梅递过去一个眼神,便将这太医示退了。茵梅领命往大院前去送人,半道少不了还是要一番嘱咐。
“大人,这几日不如还是先瞧瞧动静,若能好自然最好,若还是不行,到时候再将消息往皇后娘娘和太子那呈上去,总归也晚不了的。”
这意思还是要往上先瞒着,贾太医这回略有犹豫,稍加嗫嚅。
几宫之间的来往,夹在中间的人最难摸清楚里头的平衡,含丙殿和金阳殿之间自不必说,原本同属太子宫,太子夫妇俩的恩爱又是出了名的,而兰房殿和金阳殿之间,众人眼中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主子几乎是亲如母女。
可要是其中一人私下有什么旁的心思,要打破表面的和谐,中间办事的人最是难堪。贾太医觉得,自己此刻便是这中间人。
这还不是头一回了,到时候若是出了岔子,他又如何但得起这个责?上次好歹借口得当,储妃的孕身也确实没到绝路的地步,而今实在无力回天,再要更难听些,不过等某日弱胎自行流去,只等着一个结果罢了。又为何还要瞒下去?
茵梅又岂能看不出贾太医脸上的犹豫不决?低眉稍加安静的片晌,脸上便现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来。
这模样,倒还有几分像储妃平日在人前的和气样子。
“却也不打算一直瞒着,您多担待,如今储妃娘家有难,总要等这阵子过去的。”一面说,一面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放到了贾太医身上。
看来这中间人的角色是要他当定了,贾太医垂至腰间的手微末抖了抖,不觉恍然大悟,前朝一批官员入狱受审的消息,他不是没有听说,想来,里头还存着这样一层关系。
“可……”他原想说,就算瞒,也瞒不过多久,至多半月,孕身总能再闹出动静。可再一抿唇的功夫,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终究还是先应下了,“下臣知道。”
最难的就是牵扯上了前朝的事,他也不想由此彻底得罪上还算混得出彩的金阳殿。
“有劳您了。”
茵梅便屈膝行过礼,一抬头往他身后的任行恩扫过一眼,二人又是一番不经意的对视。
“我只问你,可有法子尽量保他多些时间?”
八月,临近王慧搬入太子宫的日子,原本该要预备预备的,可因金阳殿封宫,比不得从前热闹,再加上申家牵扯进了前朝的名单嫌疑,所以一时间,无人敢踏进金阳殿,由此大院内显得格外寂寥。
王氏姑侄就更不必说了,虽不能得罪了申氏储妃,却更要顾忌着眼下局势。
入宫的前几日,她二人也就只在兰房殿坐坐,同郑皇后多说说话,默契地不踏进金阳殿半步。
外头的人各自有自己的考量,金阳殿正殿里头也尚未清净,贾太医诊脉过去几日,申容虽增了几副安胎的药,但腹痛的症状并未消除。
逢着前两日刘郢公务繁忙,往京畿外地出去了,金阳殿里免不了还是要把贾太医叫过来的,按着如今这情况,便是有小产的征兆,也得先想办法拖着,总得拖到申安国平安渡过了这次的嫌疑。
申容才要开口,门外人吉的声音就传了来,说是叔衣来了——即便是眼下金阳殿封了宫,郑皇后关切的举动依旧没有停住。
便又只得和茵梅丢了个眼神过去,回眸再注视上贾太医,压低了几分语气,“不论如何说,确也还是你们失了职。”
下头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这又是如何说?贾太医连汗都来不及擦,就听头顶的声音说起,“好好的一胎,按着你们的汤汤水水来养着,也都留不住。”
“这要是被陛下和娘娘知道了,你们会得个什么罪名?”
倒还是头一回听储妃说起这样的话,往前即便明示过此胎不保,也不曾见她动过怒,而今说的话,却还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元秀眼珠子一瞟,反应迅速地接上话,“说是欺君都可说得,丢了官职是轻,身家性命只怕都难保住。”
到底是日夜跟在储妃身边的左膀右臂,又岂能读不懂储妃话里的意思?
“这——”贾太医心尖忽而猛跳,立即伏下身去磕头,身后的任行恩同样失措,跟着他师傅的也跪下了。
头顶储妃的话紧接着传来,不似方才那般平心静气,还带了些罕见的压迫,“我只问你,可有法子尽量保他多些时间?”
贾太医略一沉思,才回忆起前几日那大宫女说的话——此时储妃娘家也有难,莫不是想用此胎换取娘家的平安?
身处皇宫任职多年,贾太医也颇看得透前朝后宫的联系,随即低下头去,“臣可尽力拖至月底,不过其中若有异,便是月中小产也不能确保。”
“也够了。”
话音一落,外头的叔衣刚好进来,正由茵梅领着守在廊下,申容的声音便又放低了,“在这之前,你可清楚要如何和外头说?”
贾太医忙垂眸颔首,“下臣知道。”
王慧搬入太子宫的前夕,先在她姑姑王美人的宫中小住了一个晚上,当夜两姑侄对坐说了许久的话。
今后怎么也都是同处后宫的人了,若何年月太子登基理政,王美人这个无依无靠的后宫夫人,还指望有个人能保保自己的。
自然就希望自家侄女能在太子后院占据一席之地了。
“那申氏还真不是个心思浅薄的,皇后和太子的心如今都系她身上,申家虽然眼下还不成气候,但若脱了这次前朝的嫌疑,日后只怕也不能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