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刚刚好——落入了太子的眼底。
兴安一战于她这个后宫中人来说,应该是无甚干系的罢,这样细微而异于往常的动作是为何?是在意起了什么?
不过一瞬,他便面无表情地抬起了下巴,心海深处登时泛起一阵苦涩,方才被安慰过后的释然,就随着这缕微风一同被带走,只剩下了一股刺入骨髓的凉意。
但申容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微不可察的动静,一点情绪的波动,她并不能完善地控制住,也不曾料到,仅仅是一瞬的动作,都能被刘郢收入眼底。
女儿家未施粉黛的眼眸垂下不过顷刻,就依旧平静地回话,“对您来说有必要的事,便是非打不可。”
其实若不是刘郢一直有意盯着,还真不能看出半点不对的地方。
他扯着嘴角轻轻一笑,没有再就这个事说下去了。
转回身子,眼神失焦地重新拿起了筷子,又点了点桌角的那一碟子菜,申容旋即继续下箸。
突兀地问完这两句话,后来这顿饭就当真是遵从着食不言的规矩来了。
太子没留下来午间歇息,后经人服侍漱了口就走了,没有和申容多依偎,也没有去看一眼阿祎。
申容纵然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但也实在没多余的功夫去留神,孕妇这时候的困意大得很,她扶着腰只小站了一会,就昏昏欲睡的了。
窗前的竹帘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后室帐中已是传来一阵轻轻的鼾声。
眼瞧着储妃的肚子日益鼓起来了,这些时日愈加嗜睡,近身服侍的宫女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元秀和人吉去关了前后通风的窗子,又放了遮阳的竹帘,后室瞬时昏暗下来,只留了两盏闪着微光的豆形灯,茵梅爬上榻给储妃盖好了衾被。
待手里的事一应忙完,三人悄然退至前堂去了。
隔着厚重的彩漆屏风,外头尚且透亮。
到底还是年轻的小丫头,又怎么能完全闲得住?三个宫女之间又渐渐的熟络起来,两个大的在窗棂前的花盆座下翻花绳子。
人吉跟在旁边比划,学几个手法,后来觉得一阵腹胀,就捂着肚子行至廊下去穿木屐。
略一抬头,正瞧着大院的假山石后头有一道人影飞快过去了,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是住在后头的王良娣。
只是不见这位主子身边有个宫女跟着的。
来不及多想,小丫头腹中却又咕噜噜地叫唤起来,便忙忙地往净房奔去。
王慧是趁着戚子睡着才出门的,这一路也熟稔,自己沿着甬道走了片刻就到了永巷宫——她姑姑的宫室。
“眼瞧着肚子越来越大了,回头要再是个皇孙,申姐姐膝下也就有两个儿子了,姑姑,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难不成真等她把这孩子生下来吗?”
人还没坐下,声音就先落了下来。
王美人赶忙从席子上抬了屁股,越过案几去捂住了她侄女的嘴,王慧有些不耐烦地别开了,“我自己来的,边上没别人。”
“只是担心她越发得了宠,殿下——殿下就更看不到我了,那儿怀着孕都不召我去服侍。”
“我看他是当真不会喜欢我了。”
“姑姑,到底要怎么办啊?”
“傻孩子,你急什么?”王美人眉毛一动,脸上乍现出好几道清晰的纹路,她拂开了案几上的一盘果子,给自己留了更多空间去瞧对面的人,“有了孩子才会有软肋,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等再养养,舍不得了,事才好一次给办了。”
说完见自己这侄女还有些愤愤不平的,粉白的脸蛋都皱成了一团,索性再压低了语调,“该是要稳当些了,总不能再和上次一样,功亏一篑罢。”
提起此话,就不由得想起上回——王慧抬眸对视上去,沉吟起来,也不反驳了,唯有心口的怨气还堵着,只等着什么时候一次发泄出来得好。
也不怪她而今心狠,都嫁进来也这么久了,眼瞧着太子一来金阳殿就往储妃屋里跑,谁能受得了?要怪就怪申氏自己要霸占着君宠,既然她不给别人活路,她又何必和从前那田氏一样,一直忍气吞声的。
“行罢。”小女儿家脸上的神情就好似三月的天一样,时好时坏的,这会才肯稍微笑一笑,“听姑姑的。”
王美人脸上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越过案几抚上了王慧的手,叹了口气,“皇后如今守在章昆宫里,连陛下的面都不给我们见着,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在此事之前,你必不能在申氏面前露出半分,只等事一成,后院里只你一个良娣了,皇孙不抱到你房里,还能去哪?皇后自己膝下还有两个呢,总不能抱去她那儿的,后宫里的夫人们就更不能了,你尚且忍一忍。”
总要有个母亲带着的,后院里那些个孺子们家室尚且不行,不过良家子出身,她王家人好歹有头有脸的。
储妃,有句话,我觉得当和你说
成帝的病拖至五月,太医从章昆宫内传出来的话,仍旧是还需要好好养着,起先众人还有疑惑的,毕竟久久不见帝王,又只有皇后和储君守在边上,难免不在前朝后宫,乃至天下间生出些似是而非的闲话来——尤其几个封国的同姓诸侯王。
连着几日也跟着递了拜帖,想要入京觐见,实则打探打探情况的。
不过郑皇后又岂会让这些人过来?后来召了丞相崔斐和御史大夫李德亲自去看望过,才将那些离奇的谣言打破。
虽说李德是郑皇后手下的人,但国朝众人心里还清楚,丞相崔斐毕竟不是。既然崔斐也去亲自看望过了。这其中只怕还藏不了什么猫腻,况且帝王头风久病不愈,这次纵然没受人陷害,恐也确实是需要好好休养休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