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挨到寅时,金阳殿预备的稳婆花媪躬身进入偏殿,一流水的宫奴们端着热水盆、剪子、帕子……撩开门帘匆匆入内,没过多会,又不断换了人出来。
这动静委实不小,不多会大院内的其她几个良娣和孺子们就都赶了过来,王慧一时心惊,要跟进去瞧,却被茵梅挡在了门口,“内里血气重,良娣还是守在屋外罢。”
王慧胸口越跳越快、越跳越快,马上就要跳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皮也突突直跳,她的思绪都跟着涣散,僵硬转身,才走出一步就跌下了木阶。
宫女戚子顺势扶住了她,这才发觉她的双手也抖得厉害。登时狐疑地盯上,余光中瞧见茵梅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不由得暗暗摇头——近几月王美人和王良娣说话,有时候屋中不会留旁人,她起先觉得有蹊跷,还想办法在外头偷听过,后来听是一些她王家的家事,只当是家丑不可外扬,她二人不想为外人听着,所以就没多在意。
她皱了皱眉,忽见王慧头往她腰上一埋,竟是吐出一滩污秽物来,登时嫌恶,想脱了衣裳脱不成,还得扶住这位主。
想来,只怕还是因她胆小,闻着屋子里传出来的血腥味才慌张成这般。毕竟往前大玲姬死了的时候,她就被吓到了,当时连着几日都不能离人。
回想那些时日,也当真是被折磨得够呛。戚子暗暗翻眼,只得迅速搀扶着王慧返回屋舍。
郑皇后这样谋划,不能说没有为她自己的原因
国朝皇宫向来不缺使唤奴隶,北宫里出了这样大的消息,即便是半夜,也有人赶着出宫去天梁告知皇后和储妃。
总归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自当是要看重些的。
大德宫中的主子们收着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早,郑皇后还在里头哄着不肯起来的小皇子们,申容在前堂听着消息,微微一滞,而后碎步行至后室。
“什么事?我听外头吵吵闹闹的。”郑皇后问。
“小玲姬生了。”她沉声回道,“是个儿子。”
行宫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大约是大人身上凝固的气质太浓重,就是榻上玩闹的阿权和阿思都停住了动作,慌张地奔向了奶娘的怀里。
郑皇后噗嗤一笑,打破僵局,“竟这个时候就生了?是儿子也好,回宫就抱了来罢。”说着回身面向铜镜,招呼侍女继续上前给自己绾发,就从那橙黄的镜面之中去瞧申容,“就将她接到我那儿做了月子,养养身子。”
申容脸色却依旧沉重,“说孩子出来时,她就走了。”
“什么?”郑皇后回头问完,眉心只略微拧动了一下,便忽得笑起来,“这不就更好了?”
本来做的准备也就是:生了儿子便不留母。只是这想法她不曾说给申容听罢了,怕她心善,犹犹豫豫,最后反办不好事。
她现在这个身子,说难听点,要等个动静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且就算有个动静,是儿子女儿还不一定呢,怎么能由着一个舞女的孩子抢了先?就算那舞女地位低,留着日后也终究是个隐患,倒不如干干净净处理了。
把儿子抱过来,申容今后的位置也稳当些。
郑皇后这样谋划,不能说没有为她自己的原因,当初她在刘郢和刘子昭之间选择了刘郢,正是看中了他宽厚仁慈的脾性——既然都不是自己儿子,总该选个将来能待自己好的。而今有了自己的孩子,思考的终归又不一样了,虽不指望赵氏子能在刘家的皇位上争上一争,但就怕这做哥哥的日后忌惮上,所以这刘郢,自己既要推上位,得他的庇护,也还要留一手,防止他万一生了异心。
而留的这一手,就是联系在母子之间的角色:申容。
申容敛眉无话,却是隐隐不安,不在自己跟前发生的事,总觉得有多蹊跷,只能等回去过问过茵梅,才能知道里头到底是如何了。
皇后和储妃一行在上午动身,等入了宫,已是入夜时分,乙和宫来了个黄门郎,与皇后递上天子的话,说是过几日章昆宫内需得设个宴——专为太子宫有了喜事。
皇后颔首,示退黄门,目光放到一旁的储妃身上,原是担心她会难堪,但见她犹自春风般的笑,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舞女生了子,她不必跟着去金阳殿凑热闹,也就随口交代过几句以后,回兰房殿去了。
申容在甬道上行礼目送皇后辇车离去,直至拐过弯,那乌泱泱的一堆人影彻底不见,温驯的神色才彻底落下,她的眸中恢复内核冰冷,瞥了眼身后的元秀,随即匆匆赶回金阳殿——
“小玲姬早产,头胎她自己又怕,胎儿才出来一点就昏死过去,扇了巴掌泼了水,怎么都不醒。”茵梅在储妃寝殿的后室跪着回话,神色几多不安,“阿予说要不直接把孩子拿出来,花媪也默认,奴想殿下的子嗣为大,就,就同意了。”
“直接拿出来是个什么拿法?”上一世的申容不曾有妊过,这一世纵然怀过一个,也没到生产那一步,她皱着眉问。
“剖了肚子。”茵梅战战兢兢,把脑门埋在了双膝上。
这副模样,多半里头还是有猫腻了,小玲姬的死,是难产还是人为,还有待商榷。
“那究竟是迫不得已才要这么做了,还是你们自己先拿的主意?”储妃的语调压低了,直视上身前跪得恭恭敬敬的大宫女。
先前就是再听不懂,这话一出来,元秀也跟着明白了什么,随即从申容边上起身,一同跪到了茵梅边上。
“是奴……是奴做主的。”茵梅话音颤抖,埋着头不敢往上看,但即便是怕,也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