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继续说,“父皇曾对朕说,他给朕留下了还算太平的天下,还算稳定的朝局,父皇还说,朕和他不同,朕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不必手染鲜血的好皇帝。可朕今日才发现,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滔天巨浪。”
袁青道,“陛下是怕有人觊觎您的皇位?”
“不,朕怕的是自己。”
“属下不明白。”
魏晗烨叹了口气,缓声道,“朕怕自己在这个位置待得越久,就会生出越来越大的疑心,朕怕自己滥用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残害手足,滥杀无辜,冤死忠臣,朕怕自己最后也会满手鲜血,更怕自己会像父皇一样,有无尽的后悔,许多的遗憾,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没奈何。”
“陛下与先帝,终是不同的。”
“是吗。”魏晗烨看了眼袁青,淡淡一笑,“或许吧,朕也希望自己不要忘了来时路,去时心。”
袁青试探着问,“那,这两个案子还查吗?”
“查,当然要查,朕不会纵容自己的疑心,更不会由着人乱朕的江山!”
风乍起,那一叶枯黄簌簌而落,掩没在一地的残败萧条之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再也看不见了。
御花园。
百灵鸟的叫声飘洒在淡蓝色的暖风中,清脆而又悠扬。
苏蕙菁穿了一件葱绿色的交织绫斜襟锦衣,下着一条柳黄撒花百褶裙,她在石径小路间蹦蹦跳跳,头上插的碧玉簪子跟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几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丫鬟青儿抱着沉甸甸的紫檀多宝格方匣,闷闷不乐的跟在后头。
“青儿,你别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跟本小姐欠了你月例银子似的。”
“大小姐,你不是刚被太后娘娘斥责过吗,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苏蕙菁一脸无所谓,“太后娘娘斥责我,那是因为她不开心,可她不开心,我也要跟着她不开心吗?我才不管她开不开心呢,本小姐自己开心最重要!”
青儿不禁哑然,“呃,小姐你还真是想得开,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赏了小姐这么贵重的物件儿,太后娘娘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个嘛——”苏蕙菁拍掉手上沾染的泥土,随意找了块儿石头坐下,“那自然是因为皇上没看上我喽,太后娘娘看中了我的家世,想让我入宫侍奉皇上,可皇上呢,赏了我这么一份厚礼,却没有召见我,摆明了是没瞧上我的意思。太后娘娘一番心思落了空,可不是要生气的,她又不能去常德宫数落她的亲儿子,就只能拿本小姐这个倒霉蛋撒气喽。”
“原来是这样。”青儿恍然大悟,随即又问,“可皇上没相中小姐,小姐你就不伤心吗?”
“当然不伤心啦,不但不伤心,我还很开心呢!”苏蕙菁灿烂一笑,抬腿踢着碎石子儿,“我呀,巴不得他没相中我,他要是相中了我,我就得入宫了。入宫多没意思啊,就像是把天上的鸟儿关进了笼子里,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我才不要呢。而且父亲就我一个女儿,你说我要是入宫了,那以后谁照顾他呀。”
“可是小姐你就算不入宫,早晚也得嫁人啊,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家里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喽,没有必要为了无法预测的将来,就放弃现在的美好呀。”
“小姐你说的……”青儿努力想了半日,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倒是也有一番不寻常的道理……”
苏蕙菁得意地冲青儿扬了一下脸,“那当然了,本小姐虽然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也是正经念过书的人,自然有我的一番道理。”
“念过书?”青儿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偷笑起来,“哈哈,小姐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念过书?老爷前前后后,给你请了那么多的西席先生,有哪个在府里教书超过三日的,最后还不是都被小姐你给气走了,那一本《女论语》,你到现在都没翻开过第二页。”
“那还不是因为书里写的那些东西太无聊了,我根本就读不下去,而且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什么‘行莫回头,语莫掀唇’,还有那个,‘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真烦死人了。要是真按书上讲的那样,干脆做个活死人得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儿。”[1]
苏蕙菁越说声音越高,青儿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小姐,这里可是皇宫,比不得你在府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忘记老爷的叮嘱了吗,谨言慎行!”
苏蕙菁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含混不清地嘟囔,“越发没规矩了,给我松开。”
青儿吃痛,只得撤了手,嘴里却还念叨着“谨言慎行”四个字。
苏蕙菁继续说道,“虽然呢,我不太擅长读书。”
“小姐你心里知道就好。”
苏蕙菁白她一眼,“闭嘴!”
青儿乖巧地点点头,“嗯,我闭嘴,小姐你继续说。”
“虽然呢,我不太擅长读书,但是吧,我觉得我在一些没用的事情上还是很有天赋的,比如说调香啊,听琴啊,青儿,我说的对不对!”
“确实,可这两样不都是夫人手把手教你的吗,也不是天赋啊。而且这琴嘛,小姐你只会听,不会弹,有什么用啊。”
“错!大错特错!这世上会弹琴的人千千万,可会听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你没听过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吗,那个伯牙琴技那么高超,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说他弹得好,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弹的到底是什么,直到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他的琴技才不算被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