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此事可有后患?”成安帝又问道。
“一切如今晚所言。”三条高深莫测地回道。
成安帝与顾太傅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沉吟半响,“阿浩如今收押在天牢,等朕亲自问过话后,才决定如何处置吧。此事……还不宜声张。”
方才顾思衡和胡成,墨玉等人已把过程大概说了,包括文娘的尸身。成安帝心中有愧,只想要她入土为安。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成安帝摇摇手让他们退下,该处理的先去处理。
等年轻的一辈都退下后,殿内只剩下顾太傅还陪在他身边。成安帝脑中忽然放空了一会,才低声问道,“阿清,你说,文娘她恨朕吗?”
顾太傅表字阿清,如今除了成安帝也没有人会这样唤他了。眼底闪过一丝怀念,顾太傅笑道,“她当然是恨的。”
宁文梓死得太壮烈了,但那已经是一笔算不清的帐了。那些年他们为了大齐都付出了太多,如今才得这盛世开端。
成安帝嗤笑,语气感慨,“是啊,她怎能不恨。是朕负了她,也害了她,更害了那孩子。但朕亦不悔……当年那孩子说要给她做完法事再下葬。可朕觉得,文娘不会愿意入裴家祖坟。”
顾太傅深有同感,有些怀念地道,“她的话,也不会愿意回漠北。”
都是些害她的人所在之地,宁文娘性子高傲,才不屑于这些地方长眠。
“裴二啊……他这人,既多情,又无情。”成安帝从御案上抽出一卷,慢慢打开,“当年他拼死求了这道圣旨,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这份不曾颁出的圣旨,天下间只有他和顾太傅知道,本来是希望永远不需要颁出。
“裴慕文……明知道那孩子与朕的关系……却还坚持要取这个名字,裴二他真的是……”成安帝眸色深沉,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明白裴二那个人脑子里想什么。
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打断了成安帝的沉思,“何事?”
未几,内侍大太监弓着身进来,下跪道,“陛下,东宫来人,说太子殿下忽然昏倒了。”
成安帝脸色一变,立时拂袖,“快,去东宫。”
顾太傅恭送帝皇匆忙离去,才直起身摸了摸下巴,“太子这身子最近怎么越发不好?”
思及之前三条曾说过的紫微星暗淡,顾太傅脸色也有点异样。
东宫内,御医诊过脉后便离去,成安帝坐在床边看着太子俊美苍白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太子是他与发妻唯一的孩子,当年先皇后临终时句句都恳求他多看顾,他自问把世间最好的都给这孩子了,随后无论是继后所出的三皇子还是其他嫔妃生的,都不及他重视。但这孩子的身体却始终羸弱,莫非是他给得太多了,过犹不及?
不多时,太子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成安帝温和的面容后眸中闪过一丝恍然,神色动容,哑着声低喊道,“父……父皇……”
成安帝嗯了一声,按着他的肩阻止他起身,笑道,“御医说了,你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都怪朕,最近把琐事都丢给你了。”
太子眸色微暗,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儿,儿臣……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你啊,”成安帝笑了笑,在最喜欢的儿子面前显出几分温情。
太子是他第一个孩子,从小就跟他相依为命,为人宽厚敬虔,从无失德,是个让他满意的接班人选。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也太重情了些,须知皇家最忌深情。
大概是身子有些虚弱,太子比平时更显依赖,眼睛一瞬不移地仰望着成安帝,让他不由得好笑。
“你打小就这般贴心,可政事是要紧,子嗣亦是大事。如今老六都要当父亲了,你成婚两年了,太子妃还没动静。朕可是等着你的孩子出生呢。”
太子垂眸,似是反思,又似是羞愧,“儿臣定不让父皇失望。”
成安帝知晓他心结,只是为君者有时候要懂得取舍,“朕知道你还念着依依,但人也要往前看,过往不可追,须得惜取眼前人啊。你是储君,该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符合身份。”
太子垂下眼帘,眸中划过一抹深思,双手紧紧抓着锦被。
一个帝王说到这个份上,已是给太子最深切的建议了。成安帝拍拍他的肩,起身欲喊人进来伺候。
太子以为他要离开,不由自主地扯着他龙袍的一角,期期艾艾地道,“父皇,儿臣……儿臣还想要跟父皇多说说话。”
成安帝看他眼神带着孺慕,颇有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禁想起他还小的时候。先皇后刚去那几年,太子就是这样每晚都得他陪着才能入睡。“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也罢,我们父子两也许久不曾好好谈过话了。”
成安帝与太子关系向来不错,如今太子有意逢迎,两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多数是成安帝说,太子细细聆听。直到夜深了,成安帝才摆驾离开。
太子妃方氏候在殿外,等成安帝离开,才见礼送行。接过内侍手上的药,她亲自捧了进去。寝室内,太子坐在床边,专注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想什么般入神。
“殿下,夜色已深了,先服药吧。”方氏坐到他身边,亲自拿过勺子递过去,“方才父皇已留了话,今日早朝太子便不必赶过去了,先养好身子为重。”
太子偏头看着她,方氏长相出众,端庄大方,娴雅温柔,家世虽不显赫但父兄也是朝中肱骨,是成安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太子妃。太子纵然心中无爱,但与她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