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要是早几年阿初是绝对不肯相信的,在她印象中,宁浩梓就是个剑艺高超,城府很深,性格不讨喜的好战分子,是个不茍言笑的中年老头,脸色比性格还阴暗的傲娇男。
当然,她对宁浩梓所有的印象都源自林晖的吐槽和抱怨。要是加上漠北的传说的话,估计宁浩梓还得有三头六臂,茹毛饮血,是那一带地区专门治孩子夜哭的话题人物。
然而,当他站在她面前,身姿如松挺拔,刚毅的面容算不上俊俏但沉稳英朗,刀锋雕琢般的轮廓极为流畅,表情严肃但不会咄咄逼人,一双飞扬凤眼凌厉极有压迫感,但在听到不错的答题后竟会透露几分友善。
穿着紫袍的宁浩梓低头看着手中兵书的瞬间,那种书卷气息奇异地融合在肃杀严谨中,意外地有股吸引力。
不着痕迹地哼了声,阿初深刻地认识到男人妒忌的嘴脸有多可怕——林晖那种俊朗英气在经过岁月沉淀的成熟沉稳面前根本不够看!
天马行空的胡想在宁浩梓不带感情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瞬间尽收,阿初敛眉挺直了脊梁,抿唇露出浅笑,看起来乖巧柔顺。
宁浩梓也不是特别关注她,只是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让他想忽略也不行。跟其他姑娘躲闪或者畏惧的眼神不一样,那双黑眸里只有纯粹的好奇与赞赏,莫名地让人放松警惕。
“宁将军。”阿初把随手放在地面上的几本书册收好,才站起来福身施礼。
宁浩梓轻点头,眼前身穿书院统一服饰的姑娘亭亭玉立,跟他印象中那个在古剎中伏案抄书的小姑娘很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从不信佛一身血腥的宁浩梓会在那座千年古剎中为一人祈福,曾意外看到了那个被林晖及云易藏得极好的小姑娘。那个写两个字就咳得停不下来的小可怜,虚弱得让与林家暗自角力的宁家也不愿花费人力去关注。倒是没想到原以为熬不过漠北深秋的人,去了江南几年竟养回来了。
“你们父女在江南做得不错。”宁浩梓沉声道,眼前的小姑娘没被他的气势吓到,也就懒得掩去眼中的凌厉。
阿初偏头,状似意外他的话,“都是朝廷的功劳,官府与民众一心,自然能克服万难。”
“能在那种利害纠葛中拼出一条不得罪那些当地大族和高官的路来治理水患,避开了瘟疫的危险,还能全身而退调回京城,就算是有定安侯府和刘家的庇护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宁浩梓懒得跟一个小姑娘打官腔,直言道,“说起来,我见过你父亲的水利策,不少都是历朝的经验,看来古剎的书籍你没少抄写。”
在那种锐利的目光下,阿初实在无法装傻,便坦荡地认了,“也是慧觉大师功德无量,让小女有机会抄写古剎中的藏书……这些古法都是前人经验总结,若是从此泯没于历史太可惜了。能用之于民,相信前人若有知也会感到高兴。”
古剎的藏书并没有封存,只是没有大肆宣扬而已。漠北大小战役不断,当地人多数重武轻文,再加上白辞那一脉的隐世,很少人留意到古剎有大量的前朝古籍。
没想到宁浩梓对古剎也知之甚详,阿初心底掠过诧异,伤感地低头,“只可惜慧觉大师已然不在,连藏书也意外烧毁……”
漠北古剎的事宁浩梓也听过一二,自家副将跟着他进京有大半原因是为了查清慧觉大师的死因,古剎的藏书他也曾抄过关于兵法的部分,只是极少有人知道。
“你父亲是个有才能的。可惜因着定安侯府,他也只能在这个四品上耗着了。”略带嘲讽,
为了捧一个林家,竟把有实际政绩的地方大官压在鸿胪寺卿的位置,宁浩梓对这个权衡嗤之以鼻。
云易在江南不仅有治水之功,在汴州开垦荒田带头种植作物,收成喜人,还上书了不少暂缓赋税的建议,是个难得沉下心做实事的良臣,可笑当今为了捧林家的小子硬生生把这样的人才放去了搞外交关系的鸿胪寺,即便是跟林家不对付的宁浩梓也觉得可惜。
“君王的决定肯定是自有用意,小女能背诵大齐所有官位,但若说哪个官位才是好小女还真是毫无认知。爹爹常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他为人臣子,自当遵循君意,在哪个位置都会尽心尽力为大齐效力。”他能说这样的话,阿初却绝不能认同。
四品官……也就这个王侯遍地的帝都对四品官员这般蔑视。在京外,云易那叫四品大员,是几乎可以称霸一个州城的官位了。再说,云易本人其实对哪个职位没有太在意,他要的不过是能庇护家人不受欺负而已。阿初也觉得正四品的越级升任已不错,她对自家亲爹也有了解,这种认真起来城府极深又长得毫无威胁感的人去搞关系其实也蛮适合的。至于今上有什么制衡想法……云家人并不太在意。
但自家的考量阿初觉得没必要跟眼前的人细说,他们跟宁家关系没到这么熟,“听大哥说,漠北如今也设有不少女学?”
宁浩梓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想法,也不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遂点点头,“互市开通将近两年,漠北不少人家都经营一些小生意,人手不足,家中姑娘们都要学习算术等以便营生。”
“真好,这样一来,漠北的女子又多了一条出路。”阿初是由衷的高兴,她在漠北期间,见多了那些好学的姑娘为了生计只能终日在田间劳作或林中打猎,不然就是撑个摊子做些小买卖,如今能识字读书,也算是一个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