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到此处,见了爹爹的师姐,他也只以为师尊是认为他长大了就该见见亲长,尽一尽晚辈的孝心,从未想过师尊要把他留在这里。
泪花已经在眼中打转了,师尊虽然总是那几个表情,但做徒弟的看他看了那么多年,早就能感受他的几分情绪。沈无惑当然知道师尊没有在说笑,却还是忍不住抱着几分期望,期待对方能回心转意。
“师尊,你是不是在和惑儿说笑?是不是惑儿不乖了,所以师尊要吓吓我,惑儿以后都乖乖的,师尊快把那句话收回去。”
那孩子已哭得满眼是泪,心神失守之下,尾巴和龙角都现了出来。尾巴把圣人的腰身缠得结结实实,大有要缠一辈子不松开的架势。
圣人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地给他擦着眼泪。
“惑儿,你明明听明白了,师尊已做了决定,不打算收回去了。无论你再做些什么,都是无用的。”
沈无惑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在发颤。
“你没做错什么,是师尊的问题,现在不能再养你了。”他想像沈无惑还很小的时候那样,把孩子抱起来哄,但那孩子的尾巴缠得实在太紧,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他将沈无惑拢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温声哄道:“而且惑儿不是想要见识更多的亲人和朋友吗?和你姑姑待在一起,这些以后都会有的。”
“我……不,我不!我只要……只要师尊,只要师尊就够了。”沈无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无惑实在是个很会忍耐的孩子,从小到大只有练功受伤时忍不住了才会哭上几声,他几乎没有什么悲伤的时候,脸上永远挂着笑容。
圣人见过很多人的泪水,为那些催生泪水的事情百感交集,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在意之人的眼泪了。
有一瞬间,他忽然失神,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惑儿,哭吧……”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沈无惑抽抽噎噎地问他,每说一两个字,身子就要颤上一颤。
圣人慢慢地安抚着他,温声道:“没有不要你,等惑儿长大了,可以再回小平山找师尊。”
“至于为什么,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圣人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沈无惑一听,泪水再次落了下来,“你总是……这样告诉我,那我要……我要长到多大……才能……才能明白这些问题?”
孩童一听这断断续续的声音,哭得更加悲伤了。
“你就是……看……不起……小……小孩子,哪……哪有这样……当……圣人的?”
圣人好似从来不懂得什么叫生气似的,他又叹了一口气,“早早与你说了,只会害了你。我是与你说过很多次这句话,但其他问题,我都与你解答了,不是么?”
沈无惑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眼泪一点一点地从睫毛下渗了出来。
“更何况……”圣人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后话了。他抱着沈无惑耐心哄着,难得有些发愁。
窗外明澈的天光笼罩在这两师徒的身上,将他们身上的一切模糊在里头,裁成时光深处的剪影。
圣人早已撤去了隔音的结界,正在闭目养神的徐清妙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
她与师弟情谊甚笃,自然是想过要抚养他的孩子的。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身边桎梏甚多,这孩子若是养在太微,怕是不得安宁。
师弟年少之时性情颇为高傲,纵然他无事不与人争斗,也懒得搭理那些蝇营狗茍,可他年少成名,又有自己这个身为掌教的师姐,到底是得罪了一些人的。
自己这些年虽说将那些人修剪得差不多了,但谁知那些不曾出声的又藏着什么心思?毕竟世间人的怨恨有时来得毫无缘由。
若是人人都同宿见微那般,把爱恨摆在明面上就好了。
何况当年师弟以盗走五色神石之名获罪,可直到他身死后许久,天机阁众人算尽天机,也没算出五色神石的存在。当时却有人藏在幕后,口口声声地肯定五色神石就在师弟的身上,并且说服人妖两族的许多大能相信了这件事情。
这些年来自己明里暗里地打探过多次,但仍是没能知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晓对方是如何让那么多人相信他的胡言的。
若是今日圣人未曾与她说起,她也不知当年师弟身上竟然真的带着一块水神石。
只不过,如今那水神石又落在了何处呢?天机阁算尽天机,竟也没能算出。
当年之事看似渐渐平息,可这些年游清界四处总是时不时地传来一些与之相关的消息,甚至师弟复活这等无稽之谈也不时传出,最后都证明是虚假的。
可是如果让他们知道师弟当年还留有血脉在世上,定会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出一些荒唐之事。以血脉相连之人占卜师弟下落、逼迫那孩子说出师弟的遗物下落说不准还会以罪人之子的身份将他囚禁起来。这些话说来像是危言耸听,但世间人能做出的荒诞之事往往比故事说的还要离奇。
他们可不会顾忌对方只是个孩子。
况且,担上了沈清寰之子的名声,必定要担上与之相关的责任。
徐清妙不管那么多,她只想让这个孩子安康快乐地度过这一生。纵然舍不得,徐清妙也知晓,其实这孩子养在圣人膝下才是对他最好的。
圣人来历神秘,世间没人知晓他的姓名,没人知晓他究竟有多么强大,自她幼时起便存于修士与凡人们的口耳相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