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攥紧了她不让动,回身将她整个人挡住,好整以暇地面对应声回头的霍耀权,镇定地接着她的话问,“昨天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
霍耀权站得稳,手里的钓竿一直没动静。也不知是察觉不出这对后生在闹别扭,还是根本懒得理睬,只从鼻腔挤出一声冷哼,语气严厉而冷肃,“沈亚雷的事没你们小年轻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名字出现在他口中实属意料之外,时闻掰扯霍决手臂的动作霎时间停了下来。
而霍决则微微耸了耸肩,侧首对她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那意思分明是说——“看吧,我就说是正经事。”
霍耀权摘下偏光镜,不怒自威地瞥他们一眼,将钓竿固定到插筒里,自顾自往艉阱沙发走去。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凡事有个度。如今大半个沈家都依附沈亚雷而生,你歪脑筋动到他身上,沈夷吾第一个要你死。”
“年轻有优势。”霍决没有跟过去,和时闻并肩倚在船舷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这一件事上,说不定是我动作快些。他先死。”
“狂妄。”霍耀权面色沉冷,怫然低斥,“你这位置才坐多久,真以为有多稳了。沈家在云城扎根多少年,你以为吞掉他们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不容易。”霍决认同地点了点下巴,而后淡而不厌地收起笑意,话锋一转,“——可是我为什么要做容易的事?”
他微微挑着眉,那副居高临下的轻慢姿态在长辈面前也毫不收敛,“这还是爷爷您教的。知难而行,才有乐趣。”
霍耀权脸色很沉,但没有更多表情,也没有出言教训他。只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极缓极慢地摩挲着手里一根银雕嵌宝的黑檀木手杖。
霍决昨日的伤,约莫就是这根手杖抽出来的。
“沈家发家史不光彩,有些旧事,倘若被有心人摆到台面上,后果可大可小。当然,这也取决于由谁去追究评判。”
霍决声音低而沉,一双黑眸无波无澜。说及此,讳莫如深地停顿几秒,从口袋取出一片小小的存储卡盒,夹在指间向霍耀权展示。
“我记得奶奶有个表妹,她先生姓常,独子早年一直在外攒资历,近几年才授任调回京。您带我去过几次他们的家宴,让我喊他常叔叔。今年三月我去京城出差,巧得很,还在会上和常叔叔闲聊了几句。”
“霍决。”霍耀权微眯眼睛,声色俱厉地制止他,“有些话,你想清楚再说。”
霍决撩起眼皮看向自己的祖父,轻笑着低了低头,言行斯文有礼,实则半点没将这句警告放在眼里。
“常叔叔和俞海鹏俞市长是旧识。他比我想象中更关注云城的近况,也比我想像中跟俞市长联系更紧密。以他目前平步青云的势头,若要继续向上走,想必不会推拒一项唾手可得的政绩,也会相当乐见于拦路的障碍消失。”
霍耀权冷冷呵斥,“带你拜访这些长辈,是为了让你开眼界、长见识,不是为了让你有底气胡闹搅局的。”
“不过顺水人情罢了,怎么能算搅局。”霍决不紧不慢道,“只是我辈分低,人微言轻,还得是爷爷您这样的人物出面做担保。事成之后,说不定还有人要回头感谢您搭了把手呢。”
“混账!”黑檀木手杖将柚木地板砸出沉沉一声响,霍耀权横眉怒目,声音越发冷厉,“我看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早在你初初回国时我就耳提面命跟你强调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掺合进这种事。先前也告诫过你,没必要为了贪沈氏那点股权而冒进,免得日后栽跟头。你不听,执意要顶着董事会的压力同沈夷吾合作。我七老八十了,不想抓着这些事不放,所以懒得管你。结果呢,你前脚刚跟沈氏船业签完订单,扔进去几个亿的预付款,后脚就又要去添这一把火堵死沈家的后路。我且问你,你究竟图什么,这么做究竟能得什么益处!”
捱了这一通疾言厉色的责骂,霍决仍面不改色,甚至还游刃有余地笑了笑,“不付这笔钱展示一下诚意,沈夷吾怎么可能会允许我们的人靠近船厂半步?”
不等霍耀权下一句叱责落下。他拿开时闻手里的钓竿,往船舷边上随意一插,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几步走上艉阱阶梯。
时闻有一瞬的犹豫。
但也仅仅一瞬。
终究还是没有挣脱,沉默地跟他走在一起。
不论他们彼此之间关系如何变化,在他面对外界诘难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选择站在他那边。
他们没有落座,一高一低两个年轻人,逆着被日光晒烫的风,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长辈面前。
那片薄而沉重的存储卡,被轻轻放在柚木桌上。
“您还记得沈夷吾有个亲弟弟吗?”
霍决锋利的眉眼压低,突然开口,提及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物。
“当年准备回国继承遗嘱里的产业,结果却死在飞机上的,那个出了名的倒霉鬼。他有个遗腹子,原名沈朔,如今换了国籍更了名,改叫briansu。这人在美国注册了一家调研机构,运营总部设在亚港,您或许听过这家机构的名字——xslide。”
时闻静默无言地听,与他相握的手微微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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