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即,其繁琐而挑剔的储存方式。
从胶卷筒里取出来的35胶片,须剪开平铺,存放温度与湿度皆有讲究,否则动辄容易受潮、发霉、变色或黏连一处。同时要尽量避免摩擦划伤、油污灰尘,不可直接上手留指印,亦要避开与其他挥发性化学气体接触。
当真矜贵又费事。
而时闻手中的这两格底片,不知该说它保存得好,还是保存得糟糕。
左边一格,完好无缺,成像清晰,无变色无划痕。
右边一格,却已经彻底毁了,明显变色,还致命地缺失了近三分之一画面。
看打孔边缘不规则的损伤,不必猜,也知道这是焚烧的痕迹。
——这是时闻当年点火引燃的底片。
约莫是那时没来得及烧干净,佣人灭了火,事后又被霍决从灰烬里捡了回来。
难以言明此刻是什么心情。时闻微微抿直唇角,将胶片举起,对着灯光凝视半晌。
好轻易,好轻易就能回忆起当时按下快门的情形。
保存完好的一帧,是她懒洋洋窝在越野车副驾,手里拿一本悬疑小说,侧过头明晃晃地对着镜头笑。
燃烧损毁的一帧,是他站在雪山下,背对深冬峡湾,指间夹烟,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这两帧底片,并非出自于同一卷胶片。却被有心人刻意裁剪,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一起。
而在底片袋下方的空白处,有一行墨蓝色的钢笔字迹,小而隐秘地作了标记。
——[69°39′n17°57′e]
特罗姆瑟的经纬坐标。
霍决写在右腕的刺青。
有一瞬间眼热,时闻的心脏沉沉地跳动着。几乎怀疑他是蓄谋已久,故意藏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发现。
霎时间,似乎隐隐窥见什么。一滩柔软血肉,包裹着更为柔软的、闪闪发光的玻璃或钻石。
可她不甘心这样想。不甘心往那个偏颇的方向猜测。亦不甘心再度陷落。
她压下思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命令自己停止再探究。将东西归于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挽着购物袋往出口走。
出口正是日落。
天际浓云叆叇,水面浮光跃金,玫瑰红的光晕向着海平线奔涌。
港口视野开阔,看台上几近无人。霍决衔着烟,手肘后靠倚在栏杆上,姿态慵懒,右手随意摆弄着一只打火机。
一只纯黑电光漆的都彭。
火的层次与颜色很漂亮。咔哒。时闻永远记得它的声音,如刀刃般清脆利落。
“刷了一千五。”她神色平淡,将钱夹丢进他怀里,“这么几块钱,想必你也不需要别人还。就当是你今天贸贸然出现的违约金了。”
“我倒不介意你还。”霍决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往石英沙里掐烟,“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时闻不吃这套,“银行卡卡号给我。”
霍决笑了,“一点机会都不给。”
时闻看他这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就烦,登时拧头要走,“那就这样。我约了余嘉嘉吃饭。”
“不急。”霍决扯住她胳膊,跟座冰山似的,不容置喙挡在面前,“还有事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