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在她眼尾亲了亲,请护士在门外等一等,帮她把鞋穿好,任劳任怨去给她开窗透气。
时闻静静望他背影。
比之少年时,他的步履更沉稳,身姿更挺拔,高阔如一棵独立旷野的树,枝桠不疾不徐向夜空伸去。
原以为撇落的雨丝可以冲刷凝滞,送入几分新鲜凉意。
没想到推开窗,四野漫漫,只余旷远的风在深蓝空中轻轻拂动。
与以往的每一年一样,又不一样。
在时闻26岁生日的最后几个小时。
拨云见月。
这场滂沱多年的暴雨,不知从何时起,已悄悄停息了。
58t
沈亚雷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出来,是在六月下旬。
纪委监委对其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并采取留置措施。沈亚雷没有等到判决书下来,甚至没有等到移送看守所,钻了值班人员空子,直接结束了自己污浊的一生。
但这无法阻止事态往他不愿见到的方向滑去。
日前,一家与沈氏合作的海外配件加工厂发生爆炸,订货全数损毁。沈氏船业若干条生产线受影响停工,无法按期完成订单。截至目前尚未可知后续赔付方案,但合同纠纷牵扯金额太大,来回扯皮时间长,对于流动资金紧张的沈氏来说,情形不容乐观。
雪上加霜的是xslide第三篇实地调研报告的发布。报告通过集团员工、供应商及行业专家访谈,辅以第三方披露数据,指出沈氏船业采购量与产能背离,有成本虚减、收入虚增嫌疑。同时存在几笔大额异常预付,与企业经营规模增幅不匹配。数事迭加,无可挽回地引发投资者对船业板块单独ipo前景以及集团生死风险的强烈担忧。
船业板块关键时刻再三触礁,集团债台高筑无力输血,又与霍氏合作关系破裂,背后无人来救,基本可以预见此次ipo将以惨败告终。
而作为沈氏最大股东及董事长,沈夷吾被曝突发脑溢血入院抢救,已经数日未曾出现在公众面前。事实上,因涉及多起重大刑事案件,在警方调查期间,沈夷吾夫妇已经被严格限制出境。
虽然许多腌臜事没有明确经过沈夷吾的手,令其他人背了责。但明眼人都心照,随着沈亚雷的落马,沈氏这个家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从表面光鲜,走到道尽途穷。
唯一受创没那么严重的,是沈歌独立运营的商管子公司。早在被踢出总部外派的那几年,她就开始谋划整理,撇清关系,逐步通过股权转让脱离了母公司控制。前段时间又闻风先动,及时抛售手中股票,个人资产有相当部分损失,但已经算是最优结局。
又及时闻一直在跟进关注的碧山亭案子。费诩新婚不顺,为了讨好老婆娘家人,私底下给时闻透了几句近况。周烨寅那边见沈家出事,突然改口要求翻供,主动提交了几段影像及录音证据,声称先前是受了胁迫,不肯再替沈钊揽罪。表兄弟狗咬狗,相互推卸主犯罪责,往后不知还要撕扯出几多阴湿事。
是日。
天朗气清。
“小姨!想你!wahwah!goodnight!”
平板屏幕里倏忽拉近一张奶乎乎的脸蛋,旁边牛奶杯悄悄推开,撅起嘴巴在镜头上啵一下。
“nightynight”隔着十几小时时差,时闻一边喝白桃汁,一边耐心听小朋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口述流水账日记,挂电话之前不忘好心提醒,“睡觉之前,余淮南你牛奶还没喝完。”
“什么!”余淮南眼珠慌忙乱转,小狗一样大声嗷呜起来,生怕被身后妈咪听清时闻的话,小胖手急急去戳红色按钮,“嗯嗯!宝宝知道了,宝宝也好爱好爱小姨!小姨么么!小姨nightnight!”
时闻忍俊不禁,不疾不徐朝镜头挥了挥手。
又等了十几分钟,电话再度响起,余嘉嘉哄完小朋友睡,又打来接着聊正事。
半个月前,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风险与麻烦,在时闻的提议下,余嘉嘉带了余淮南去马里布过暑假。霍决派人陪同,全程负责安全与费用。
“我妈拜托以前的高中同学帮忙,跟那边沟通好了,安怡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余嘉嘉温声细气,话语间浮现海浪的背景音。
“辗转几道关系,麻烦倩姨了。”时闻端起咖啡离开餐桌,慢步往起居室走,“过段时间我登门拜访,给她带上好的曼松。”
“别。”余嘉嘉想都不想就拒绝,语气细细柔柔的,又似掺着些许揶揄,“你知不知道那位霍先生今天遣人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一个清雍正的斗彩瓷器。吓得我妈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心说不就举手之劳帮你搭了条线,哪能收受这么贵重的礼物?结果人家说,是感谢她这几年照顾你一起过除夕,让你不至于一个人随随便便把年节搪塞了过去。奇怪,我跟你什么关系,余淮南喊你小姨,我妈把你当契女,怎么就轮到他讲这种客套话?”
时闻闻言愣了愣,有些意外。她跟霍决近来日对夜对,完全没听他提及过此事。
半晌回过神,她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没事。他既有心要送,你就让倩姨收下,不必有心理负担。”
“什么情况?你跟他——”余嘉嘉拖长了音调试探,“定了?”
时闻含糊其辞,自己都理不清,“哪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嫌麻烦事还不够多么。”
“那不行。没名没份的,他有理由送,我们可没理由收。”
“只是不想你们折腾,这次不收,他下次还得变着花样送。”
“什么古怪作风。”余嘉嘉小声嘀咕,“搞不懂你们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