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转身离开。耿曙朝里头望了一眼,见里头是个书房,门口侍卫开始换值。“你去吧,”耿曙低声说,“我在外头守着。”姜恒于是推门而入,整个离宫内全是侍卫,书房外的守备反而用不着多少。在那书房正中央,坐着一名很精神的年轻人,他一身单衣,体格健硕,耳下有一道很淡的胎记,手腕健壮有力,双目极有神,与姜恒想象中的太子谧完全不一样。李谧是名年近三十的武人,有着自然而然的当兵气概,两道传承自李宏的剑眉更添英气,且高鼻深目,继承了少许西域人的面部特征,眼瞳中带着一点点棕金色,不似中原人的漆黑瞳孔般纯正。李家的西域血统传承到他身上,已经很淡了,这名混血太子,却还是很好看的。“我这就睡了,”李谧手里拿着一卷书正读,看了眼侧旁的竹杯,随口道,“添点水就退下罢。”姜恒想了想,须得如何朝李谧明示自己的身份,说服他跟随自己离开,但有些话在这里长篇大论地说起来,不一定能劝服李谧,何况他也不一定就会凭三言两语相信自己。“殿下在读什么书?”姜恒说。“百战而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胜,善之善者也。”李谧随口道,“兵家。”“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姜恒走到一旁,拿起水壶,给李谧添上杯中冷水。李谧抬眼,一瞥姜恒,说:“不错,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全胜。”姜恒答道:“殿下都这个年纪了,我劝您就不要读孙子了,读点别的罢。”李谧放下书,望向姜恒,正要发怒时却随之一怔,变了神色。姜恒添完水,诚恳道:“这些字,分开看,殿下都能看懂;不过连在一起,您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耿曙在房外听着,视线投向月夜下盘旋的风羽,以风羽的飞翔路径得知,侍卫的换班正从离宫北面朝南边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待得东南处被他们藏在假山后的昏迷侍卫被发现,全宫就会马上产生警惕。“我怎么就看不懂了?”李谧不悦道。“看得懂,就不会纠结于‘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了。”姜恒无所谓道。“此话怎讲?”李谧意识到面前此人一定不是侍卫,放下书,认真盯着姜恒,“还请小兄弟赐教。”“不战而胜,是最好的办法;但百战而胜,才是没有办法中,最好的办法。”姜恒认真道,“我要问殿下一句,《孙子》十三篇中,有没有一篇在讲述‘不战而胜’?”“没有。”李谧答道。姜恒稍一摊手,意思很明显,那便是了。“十三篇六千余字,俱是在讲述‘战之道’,所以读孙子,即是学‘非善之善’。至于您想要的,不战屈人之兵的策略,在《孙子》中只字未提。殿下不过是无勇气一战,想在《孙子》里找点安慰罢了。”李谧沉默不语,站起身来,走到姜恒面前,稍稍低头看他。这话实在是刺中了李谧的心病,“战”在最近的数年里,于代国,是最常出现的字眼。但去与谁一战?倚仗什么一战?李宏假想的敌人,乃是连同北雍汁氏在内的东方四国,李谧却最清楚,他们最大的敌人,正来自于自己。他敢与父亲为敌么?不敢。“你是哪一国人?”李谧说,“这是我代国王室的家事。”“你父王要发兵,”姜恒耐心地说,“这就不是家事了,是天下人的事。殿下,我受全天下的百姓之托,冒着极大的风险进离宫来救您,您愿意出去堂堂正正一战么?”李谧沉声道:“我要是不跟你走,你能奈我何?”“无可奈何。”姜恒认真道,“那么我们就只能用别的办法来止战了,采取‘非善之善’。”“你想刺杀我父王?”李谧忽然感觉到了危险,旋即对其生出的,却是惋惜与同情,“我劝你还是走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汁琮我都敢下手,”姜恒说,“我不介意试试。”李谧顿时一震,想起了不久前,太子灵昭告诸侯国君的那封信,送到西川时,他便私拆了一次,看过里头的内容,并被彻底震惊了。这天底下,还有人敢去刺杀汁琮?居然还得手了?!不速客“是你。”李谧虽不知姜恒之名,只从父亲处听闻了大致过往,直觉却告诉他,这少年不是简单人物。姜恒不再说下去,做了个“请”的手势。事实上来之前,他也与耿曙商量过,如果李谧畏惧李宏的权威,坚持不走要怎么办?打昏了带出去,再架着他去谋反?这明显不可行,但姜恒有把握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