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摇摇头,答道:“罗宣离开过海阁,十三年前,他与项州配合,屠杀了将近三千郢军,从那以后,再无人敢进沧山一步。”原来是这么回事……姜恒好奇地看着耿曙,说:“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武英公主。”耿曙端坐时,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姿势,雍军风纪在这几年里,犹如一把利刃修裁了他,令他时时刻刻保持着严肃与认真的气质,行如风,坐如钟,较之所识郑人那懒散的风格,耿曙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剑。耿曙想了想,又开口道:“她空了常喜欢朝我们讲故事,说得最多的,就是爹,以及天下的江湖刺客、风土人情、江湖逸闻,她教给了我许多。”姜恒说:“看得出来,你的话倒是多了。”“只是对你。”耿曙答道,“我现在有满肚子的话,恨不得都翻出来与你说,只是嘴拙。”“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说,”姜恒哭笑不得,“你急什么?”一时兄弟二人又沉默无话,姜恒忽然想起来,说:“对了,忘了告诉你。”耿曙扬眉,期待地看着姜恒,姜恒却低声说:“娘已经死了。”耿曙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早在昭夫人离开那天就已预料到,她是个坚韧不屈的女人,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亦果断制止了儿子的哭哭啼啼,她将死亡转化成了一场离别,让姜恒习惯她的离开,最终将她安放在了记忆里。而她的目的,也终于达到了。终她的一生,每时每刻,都在主宰着自己的路,哪怕死亡到来之时,亦无所畏惧。“项州的骨灰葬在了沧山。”姜恒说,“要有机会能找到娘的遗物,也带回去罢,把他们放在一起。”“好。”耿曙说,“以后去办,咱们一起。”宋邹又来了,两兄弟抵达嵩县的三天后,吵也吵过了,哭也哭过了,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而宋邹付出了十足的耐心,时间很长,有什么必须着急现在办的呢?宋邹抱着一叠文书,带领两名主簿,在厅外朝姜恒与耿曙稍一致礼。“入冬前的工事已结束,”宋邹说,“现来回报将军。”耿曙倚在榻上,穿着里衣,赤着脚,怀里抱着姜恒,总忍不住要与他亲昵,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不许他离开半步,像小时候一般,揉揉脸,捏捏鼻子,在他背上摸个不停,还给他理头发,像抱着只小动物逗弄。姜恒则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便随耿曙折腾,这抚摸与亲昵让他十分受用,就像只晒太阳的猫。耿曙正要让宋邹放下书卷就走,姜恒却从耿曙胸膛前爬起来,整理单衣,穿上外袍,脸上发红,怪难为情的,笑道:“宋大人请,正想找您聊聊。将士们反正闲着无事,让他们替百姓,去开开荒吧。”“那当真是最好不过了。”宋邹笑道。姜恒面对文官时,那习惯的语气与行事,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当初他是晋廷最小的官员,对一众政务,如何按部就班,自当熟得不能再熟。发挥他才能的地方不是在战场,而是在朝廷上,从这一点来说,太子灵确实错过了极佳的机会。宋邹笑道:“姜大人在嵩县可住得惯?”耿曙尚未通告本地官员姜恒的来历,听到“姜大人”三个字时,姜恒蓦然想起久违了的一幕。“宋大人?”姜恒想起来了。五年前,宋邹前往洛阳述职,还在廷外朝姜恒问过路!宋邹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太史大人,好久不见了。”两人当即会心一笑,姜恒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宋邹说:“有些人哪怕经历再长的时间,眼神也不会变。”姜恒朝耿曙说:“哥,你记得他么?”耿曙摇摇头,说:“不记得。”耿曙从来眼里就没几个人,昔时在赵竭麾下,眼里也只有姜恒,所想之事也十分简单,一名地方官,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述职卷“我来看看……”姜恒接过宋邹递来的书卷,宋邹又行了简单一礼,姜恒以晋礼回应。以官员品级来算,姜恒身为前朝太史,乃是四品,品级最高,耿曙比姜恒低了半级,为从四品,宋邹又比耿曙低了半级,是为五品。“很好。”姜恒说,“宋大人治县当是一把好手,民生、防务俱井井有条。”宋邹答道:“仰仗天子王威。”两人又朝并不存在的“天子”虚一拱手。末了,姜恒伤感地叹了口气,按着太史替天子巡视地方的规矩,在文书上作了留注,查阅税收。“你们嵩县真有钱,”姜恒又感慨道,“怎么能这么有钱?”宋邹汗颜道:“大人过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