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坊离郡守府极近,马车方才行了一会儿便停下辘辘车轮。但这次,在他们拉开车门下马车之前,姚郁率先叩动车门道:“请陛下和神医先喝了这碗预防时疫的药再下车,以免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紧接着,虞清梧便闻见姜蒜味儿冲入鼻腔。她瞥了眼姚郁递进来的两碗黑漆嘛唔药汁,正是她方才提出,用姜、葱、蒜、豉四物熬制而成的预防之药。眉头不自觉皱紧,嘴唇抿成直线下挂。而闻澄枫已经接过药碗,干脆利落地仰头一饮而尽,姚郁便将另一碗药又往前送了送,直怼到虞清梧面前。她霎时面色铁青,想抬手捏鼻子但碍于有外人在,不得已只能憋气屏住呼吸。她素来厌苦怕吃药,后来被闻澄枫用果脯和粽子糖哄得勉强能接受药味,但那也是针对普通苦药。可现在,药方里面又加了她最无法接受的葱姜蒜,单单闻着刺鼻气味,虞清梧就已经忍不住胃里反酸作呕。比城门外的焚尸腐肉臭,还要难接受。闻澄枫见她憋气憋得脸颊胀红,姚郁这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老实人还在一个劲把手向前伸,当即沉了脸,一把夺过姚郁端着的药碗,关上车门将赶人出去。继而把桌案上燃着沉水香的博山炉,推到虞清梧面前,手掌扇开袅袅轻烟。“这样,姐姐有好些吗?”闻澄枫是知道她怕苦且厌葱姜蒜的,虞清梧单独面对闻澄枫时不必装,当即微微吸气。果然冲鼻药味被浓郁沉香盖过遮掩,几不可闻,她才终于放心地大口呼吸,末了道:“这药,你替我喝吧。”“不行。”这是虞清梧今日第二次从他嘴里听见拒绝的话。闻澄枫认真道:“瘟疫传染性强,稍有不慎就易感染,姚郁的话没说错,喝了这药对身体好。”话音中的不容置喙是他惯常流露出的强势,但又不失关心显于温柔眸底。这一回虞清梧难得没有和他因分歧而怄气。说到底是不肯喝药的自己理亏,闻澄枫在为她好,只不过虞清梧委实无法克服味觉障碍接受罢了。她又找借口:“西南瘟疫那次,我从始至终也没有喝过这些药,不照样好好的。这事儿说白了,其实跟每个人的体质有关,我身体好,平常不容易生病,遇上瘟疫也不用怕被感染。”闻澄枫定定望着她,只说了三个字。“万一呢?”万一这次运气不好,该怎么办?“神医染上瘟疫,说明神医是在以身试病。”虞清梧心虚起来,连声音都轻得没有底气,她嘀咕说,“就和神农尝百草是相同道理,显得敬业。”闻澄枫被她的话逗得齿缝间漏出一声笑。但即便如此,他还有自己的坚持,不容许任何危险靠近虞清梧的可能。闻澄枫从车壁最顶端的木格拿下一个小陶瓷罐子,打开罐盖。一颗颗粽子糖堆得如小山高。虞清梧眼睛顿时发亮:“你什么时候买的?”闻澄枫手指捻起一颗,剥开糖纸喂到她嘴边:“出颢京城的那天晚上。”“其实从你说要跟我同来望郡,我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提前买了一罐备在马车上。”他道,“可惜那座镇子小,糖铺里的果脯卖完了,只剩这些粽子糖,应该够姐姐吃。”虞清梧低眸看着他指间琥珀色晶莹的果糖,将夕阳折射出金色光芒,洒在面前男人深邃眸底。她抵挡不住闻澄枫细致入微的温柔,这一瞬,望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瞳孔中被照亮,心底突然冒出念头想:自己和闻澄枫这段稀里糊涂的缘,犹如红绳缠绕成结,解不开了。鬼使神差地没有伸手接糖,而是就着两人如今姿势,微微俯身,红唇翕张,皓齿将粽子糖咬住。闻澄枫指甲盖好似触到细微柔软,他呼吸蓦地一滞,愣愣呆看虞清梧小舌探出红唇,如含羞草露出妩媚花芯,开了又合。粽子糖顷刻间被卷走,他举在半空的手却久久停顿才收回,喉咙眼发干。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如同当初血气方刚的少年般,不经意便被她勾出生而为人最本能的冲动与疯狂。一滴汗从他额头渗出,闻澄枫觉得有些热。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用瓷勺搅动碗中药汁,发出叮当碰撞声打破暧昧气氛,却避不了出口嗓音微哑:“姐姐可以吃一颗糖,喝一口药。”虞清梧自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方才的举动不妥,一时间对自己糊涂的懊恼远远超过了对药味的恐惧,神色怔怔地端起瓷碗就往嘴里送。本有丝丝甜意包裹住舌苔,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当酸苦药味儿和葱姜蒜冲鼻臭味交杂袭来,虞清梧实在没忍住生理本能,将刚喝入口的药汁悉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