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透过镜子看见她紧闭的双眼,薄薄一层眼皮此时却如城墙高门般将他们二人阻隔。分明站得这样近,可姐姐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哪里还敢有什么脾气,都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偏执的影子也刹那不见,与被激怒后的阴翳模样,判若两人。他垂下脑袋轻声唤:“姐姐——”低微的语气透着几分小可怜。虞清梧恍若未闻,依旧阖着眼反唇讥诮:“如何,我编出来的故事,你可还满意啊?”闻澄枫木讷地站在原地,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耳边反复萦绕着虞清梧悲愤控诉地那一声“你没有心”。他有心的。否则这晌又怎会心乱如麻,酸楚难忍。但姐姐也确实没有冤枉他,农夫与蛇,他说了过分的话、做了过分的事,让姐姐对他失望透顶,他就是后者。闻澄枫不敢再去碰虞清梧娇柔仿佛能掐出水的如玉皮肤,转而只伸出一根拇指勾住虞清梧的衣袖扯了扯,如小狗在主人面前不断摇晃尾巴,满是讨好之意:“姐姐,我信的,我信你说得都是真的,不是编故事。”虞清梧没理会他不断摇晃自己衣袂的姿态,睁开眼皮,长叹了一口气:“随便吧。”“左右你信与不信,结果都是将我关在这座瑶光殿内。既如此,信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她粉唇出口的声音很轻,落入耳中更是轻得虚无缥缈,给人下一秒就会消散在冬雪中的错觉,随风飘远。闻澄枫瞬间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微颤的嗓音满是紧张与慌乱:“姐姐,你别这样对我说话……”虞清梧心中微疑,她怎样说话了?她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罢了,懒得多加计较了。她只说自己想说的:“闻澄枫,我们非要彼此伤害吗?”无奈至极的话音落下,站在身侧的人连连摇头,比市井上的拨浪鼓摇得更激烈:“不是,不是的。”闻澄枫不止眉头深皱,这晌几乎五官都拧紧,满脸尽是痛苦之色。浑身上下也顿时染了颓丧之气,与他锦衣华服渲染出的贵气融合在一起,无端有些许违和。但他什么帝王端庄仪态都顾不上了,生怕姐姐真的对自己寒了心,真的会冷漠相对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沉浸在锥心刺骨的疼痛中,手忙脚乱的人从身后一把圈住了虞清梧的腰,话音急切:“我愿赌服输,我君无戏言,我亲口答应姐姐打的赌,是我输了,以后不会再关着姐姐。”“姐姐想去南越,我就给姐姐安排车马侍卫,打点好路上一切。”他跟自己妥协了。爱到骨血里的人,是见不得她失落的。他道:“只要姐姐还会回来就好。”临安(双更)他,竟然被姐姐赶出了屋……次日,乃闻澄枫的登基大典。北魏信仰神明,格外讲究凶吉,朝臣左挑右选才定下这么个适合登基的黄道吉日。待举行完典礼仪式,他就是北魏的君,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虞清梧亦是这日南下出发前往临安,闻澄枫便如昨日亲口做出的承诺,替她打点好所有。除却派了身手一流的暗卫分别在明里暗里保护着,马车也是最舒适豪华的,四壁贴裹了棉褥,保暖得不会漏丁点风。但虞清梧登上马车前,她却先登了高楼。站在颢京城最高的栏杆旁,她听见气势恢宏的钟鼓响彻天地,望见昔日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模样,龙袍加身,步步踏上汉白玉阶。在帝王转身的刹那,虞清梧不禁嘴角轻轻上扬。他们在昨日的争吵后和解了,虞清梧遂也不吝承认,纵然重逢后的闻澄枫先给她下药,后又软禁她,甚至喜怒无常,偏执入了骨,可闻澄枫身上始终有一股吸引着他的独特魅力。比如长大后越发成熟俊朗的容貌,再比如往龙椅上随意一坐便显出的睥睨威严气质。还有最重要的,少年时期的闻澄枫待她体贴入微,将她所有的喜好与厌恶都记在心上。如今两年有余,瑶光殿小厨房送上桌的每道菜肴、每份糕点,依旧皆是她最爱的口味。那种被人惦念着的感觉如春风裹挟暖意,又有闻澄枫不同于少年时的含蓄,他一口一个深爱,直白而热烈,听得人头皮发麻,却又控制不住深究。当然,一码归一码,哪怕她对闻澄枫确实有丁点好感,但也不可能因此答应他超出自我原则的事。例如嫁娶。她从未将这个请求列入考虑范畴。此时百官跪拜,闻澄枫仰头朝高楼望了一眼,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虽距离甚远,并看不清各自眼底神色,但虞清梧知道,他是在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