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叹口气:“我只盼着她早点走……”“晚上吧。”柳念絮一脸平静,“晚宴之时,我帮大舅母把人赶走,顺便给我自己出口气。”她目光悠远浅淡,没有坚定,没有犹豫,只冷静无波。到晚间时,浔阳侯府照例开宴,为周夫人接风洗尘。宴会摆在大太太院中。柳念絮随着老太太坐在上首,周夫人这个客人反而退了一步,她心中不喜,但也知道柳念絮身份不同以往,坐在上首亦不失礼,只恼恨浔阳侯府不看重他们这门亲事。心中不满,言语当中不免就带出一些,酒过三巡,热意上头。恰巧听见柳念絮乐呵呵地跟唐兰嫣逗趣,周夫人忍不住挤兑道:“柳姑娘在此,怎么不将孟夫人带来?”柳念絮捏着酒盏的纤长十指亮如美玉,笑眯眯问她,“为何我在这儿,母亲就一定要在?”“女孩子出门,自然要母亲跟着。”“难道周夫人去外祖母家走个亲戚,也非要母亲跟着吗?”柳念絮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夫人别怪我说话难听,实在是忍不下去,如夫人这般与外祖母家生疏,可见外祖母一家白养活你母亲一场了。”周夫人十指微颤:“这并非生疏之事,而乃规矩体统,女儿家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纵使出门做客也得长辈带着,岂有小女孩自己住在表亲家里不走的道理!有教养的姑娘,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恕我不能苟同周夫人的话。”柳念絮弯唇一笑,带着寒意,“照周夫人的意思,那自幼丧母的女孩子,就该一辈子在家里不出门吗?”“我并无此意……”“那周夫人为何为难我?”柳念絮冷下脸,“世人皆知,我母亲早已改嫁孟氏,凭什么带着柳家女出门?我生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本就没有母亲,难道是我愿意无人带着出门吗?我就活该被人指着鼻子说没有教养吗?”她说着话,好像委屈起来,眸中落下泪来,凄凄惨惨道:“我本以为周翰林与家父交好,翰林夫人也得对我有三分慈心才是,却不想夫人字字句句,都要逼我去死!”“我何时逼你去死……”“周夫人字字句句指责我没有教养,说我不懂规矩,难道不是在毁我名声?”柳念絮弱不禁风站着,眼泪如珍珠般滑落,“我已被选为太子妃,若夫人今日的话传出去,皇家会如何想我,是否会不再要我,那我还能活吗?”“女儿名节更甚于性命,夫人在这个时机指责我的教养,竟还有脸面说未曾逼我去死?”柳念絮语如连珠,砸在她脸上,将她脸皮整个扒下来,“或许翰林夫人就是有资格指鹿为马吧,小女子柔弱一人,断不敢与夫人争斗!”“我……”“夫人不必再骂。”柳念絮截断她的话,自怨自艾地低头,“是我忘记了,夫人的夫君乃是经世大儒,夫人更名声赫赫,我一介弱女子,纵被夫人逼死,那也定是我不好,与夫人无关。”柳念絮凄然一笑,看向周氏:“表嫂,看在我好歹帮你料理紫姨娘的份上,请你帮我求求情,求周夫人留我一条全尸,别让我死后被万人唾骂!”周氏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表妹别胡说,我我母亲绝无此意,她不会的。”像是听不到她的话,柳念絮只顾着垂眸落泪。老太太握住柳念絮的手,“念念别瞎说,你是我亲自接来做客的,跟我的亲孙女无异,何必理会旁人的风言风语。”“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纵说你一万句不好,也没有丝毫用处。”老太太冷淡道,“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知道你是好的,太子殿下看重你,哪儿用得着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那,外祖母会嫌弃我烦吗?”柳念絮含着泪,颤声问。“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嫌你烦?”老太太捏着柳念絮的手指笑道,“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抬敏感多思。”柳念絮破涕为笑,依在老太太身上撒娇,祖孙两个一唱一和,将周夫人彻底抛在脑后。被称作无关紧要的周夫人已经气到心口发烫,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好一个闲言碎语,好一个风言风语!这浔阳侯府可曾对她有半分敬重,救当着面这般说她。几口酒灌下去,只觉得这赫赫侯门再无可救,心疼女儿入了魔窟,又不能和离。女儿这一生命苦,既然已经嫁进来,只好在这样的人家受苦受罪,可她自己却是半刻都跟这群粗人待不下去了。指鹿为马,强词夺理,巧舌如簧,残暴不仁,丧尽天良……这样的人家,脚沾在他们家地上都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