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不会为人许愿,它也不会点醒焦头烂额的三个人。云扉皱眉望着浓雾后的眼睛,似乎想起了左霏霏当时和宗鸣的对话,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祈求呢?为什么不是你来冲破桎梏,而要别人来顺应你的规则?和宗鸣接触千百年,云扉也没有想过去破解这个问题,因为只用“傲慢”——只用一个词来解释,对于不想思考的人来说就足够了。一张标签就能概括,为什么要体谅,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做看起来就很多余的事呢?听完谭嘉树那番话,云扉才记起了被自己忽视的东西。化解情绪的容器能够拥有情绪,但许愿的机制,并不能拥有愿望。因为从前有殷文在侧,是殷文让宗鸣看起来像一个“人”,宗鸣的话经过了殷文的加工,变得有了感情色彩,变得有所指向。而在宗鸣身上,云扉向来读不出任何与情绪有关的东西,直至再度苏醒,那时已经有了荀非雨的存在。云扉淡淡看了荀非雨一眼,这个男人或许不会想到,困扰他许久那个问题——为什么会是他,原因就出在他自己在某个夜晚许下的愿望上。做你想做的事吧,多么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如果对象是一个人,这不过就是一句开解而已。但接收到这句话的人是宗鸣,就是一句话,让宗鸣初次梦见了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心,这种孱弱的跳动,围绕在周身的沉重,是宗鸣从未体验过的东西。似乎一切的模糊都在那时逐渐变得清晰,那种诡秘的焦躁,蒙昧的痛苦,在应承那个愿望之后都被轻轻抹去,定义本身就是桎梏,却让他能以某个身份真正看清——他是荀非雨口中的宗鸣,而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透过白泽之目看到的可能性在那时候已经开始扭曲,浮动在宗鸣面前的诸多画面不再是随机选取,他开始有了偏向,有了选择某个可能的想法。他想要,他在思考,而这不被允许的动作却引发了更大的渴望,越是碎裂,越是痛苦,他就想要更多。更多的思考,更多的自由,更多基于宗鸣本身的判断,而不是在别人的愿望中匆匆结束。“他想要一双能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我死之后,你会你保护他吧。”“下来吧,停下来。”用那一句话的力量,他引导了更多关于“宗鸣”的愿望。那一个又一个在边界上被应允的愿望逐渐拼凑出了宗鸣最初的构想,他变得更加自由,更能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想自己索取,他们愿望背后真正代表着什么。可越是了解,越是将自己漫长的生命拉出来反复咀嚼,碎裂的时候就越来越多。人类的社会,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部落,或者一个只有几万人不到的王朝了。他们不是由母虫统领的意识聚合体,没有一个人能够代表所有人的利益和看法。愿望之中的冲突,满足了一个,或许就会折损另外好几个。应该怎样去选择?基于什么样的标准去判断,是那冰冷的律法吗?还是天道?可天道并不是一个明确的条文,天道最终引向的结果就是公平,不是人与人的公平,而是世间万物的公平,不能携带任何感情色彩和私人偏好的公平。抹灭一个日渐强盛的国家,杀掉数以万计的人类,这本身就站在天道公平这一边。可在胸中鸣不平的感觉是什么?看到那些人死后,自己的失神是什么?面对荀非雨的眼泪,面对荀非雨的指责,自己抬起又碎裂的手到底是什么?人无法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对于宗鸣来说,那就是感情——这种人类经常用来做决定的基础,感情,道德,这种与绝对自由和正误相悖的枷锁。一切“为什么不可以”,都在荀非雨许下那个战胜自己的愿望后得到了解答。蒙在宗鸣眼前的黑布终于被撤走,但他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光明,而是尸山血海,是凄风苦雨,是迟到了千万年的滔天罪恶和痛苦。许下的愿望不只是完成那么简单,它的背后是神明堕落的不甘,是家族被屠杀的仇恨,是贪婪,是无助,是悲伤也是残忍,还有一种始终被忽视的感情,爱意。爱。他记得自己问过荀非雨:“你觉得会有人爱我吗?”对于那时的自己,“爱”和“我”都是伪命题,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可这些,都由荀非雨赋予。到底是他造就了现在的荀非雨,还是荀非雨将自己真正带到了那个人的世界之中?你……还爱我吗?风声狂啸,浓雾蔽日而起,卷起铅云如柱。云雨缠绕在一处,在苍穹搅出数十个灰色旋涡,沉降的浓雾像数只巨大的手,拉拽着地上的草木,晃得五神宫地动山摇。砖石碎裂,断壁倒塌,碎星似的黄光垂下,无数种子反季冒出了嫩芽,枝条舒展开后迅速拔地而起,一棵棵撑出一片青苍的穹隆。土地裂缝吞入尸骨,吞入一切五神宫曾存在过的痕迹,而细雨连绵,滋养着郁郁葱葱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