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一些时间。”谭嘉树瞥着荀非雨的脸色,摸出车钥匙交给左霏霏,“非雨哥还要一些时间。”那男人怔忡的表情让左霏霏感到痛苦,她垂下眼睫点点头:“你说得对,如果劝不住他,就给宗先生打个电话吧,荀非雨能听……”“知道了。”谭嘉树眉头一皱打断左霏霏的话,“告诉叔叔我回去会做详细的案情陈述,看在回收玉盒的份上,不要对其他一些违规操作进行处分。”跑下楼的足音渐行渐远,谭嘉树解释事情经过的声音荀非雨恍若未闻。间隔时间不长的雷电一次又一次将掌心的金链子照亮,它的金芒扎在荀非雨的双眼之中,犹如两根锋利的尖刺。向南死了,按理说,荀非雨不应该感到开心吗?谭嘉树抱着手臂站在荀非雨身边,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半晌只憋出一句:“你要去看看吗?右边那栋。”“向三儿和帮他们偷渡的人,在左边备用电梯井坠楼死了。”荀非雨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抽搐地笑着,连连后退几步,靠着墙根滑坐下来,“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电梯门一打开就被里头的风旋卷进去了……他没有,死在我手上。”“不排除他说那些话是为了拖延时间,”谭嘉树递来一根烟,抱着双膝蹲在荀非雨对面,“因果报应,他们应该死,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不想他死,至少不是这样,至少不应该,死在这种时候。”长时间处在鬼气之中本就容易魂魄受损,高度紧张状态下荀非雨强撑着精神,当拿到这条金链子之后,他脑中那根弦“啪”的一声直接绷断,连意识都出现了恍惚。一路上踩着碎骨,他的手上现在布满了划痕,只是一揉眼睛,地上的尸骨好像都变成了向南那些受害者的样子:荀雪芽,杨雪,潘雨樱……她们躺倒在地,扭过断掉的脖子望着失魂落魄的荀非雨说:“你为什么总是来晚一步?”差一步,就差那么一点点。抓到他,打断他的腿也好,折断手也好,但向南和向三儿不能死,他们必须站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犯下的一桩桩罪孽,才能减少荀非雨的负罪感。他如果一早就提交那些证据,他如果更早发现有利的证据,吴辉还会被威胁吗?刘心美那几个女孩子还会死吗?潘雨樱还会跳楼吗?他的妹妹也不用引发鬼潮,来换取现在的一场空。哪怕向南死在谭嘉树的手上都会让荀非雨感到更轻松,向南却死在了鬼气里。这意味着荀非雨并没有为那几个女孩儿报仇,他甚至没有听到一句认罪,没有看到向家叔侄被送到监狱,没有看到自己的仇人身败名裂,他们就这样,在这个诡秘的雨夜里悄无声息地死了。“你可以去把向南挫骨扬灰,有什么事儿我给你兜着。”谭嘉树冲他眨眨眼睛。荀非雨别过眼不看他,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云层四散开来,露出一整片闪烁的星空。残碎的落地窗上沾染着鲜血,锈红的血色似乎已经融入了整片天幕。荀非雨仰头长叹了一口气,阖上双眼,青蓝的烟气自口鼻中慢慢溢出,他的声音极为沙哑:“我不去了,破坏现场,会增加他们工作的难度吧。而且,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外套脱下来,借我。”话音未落,谭嘉树立刻解开了风衣的扣子要给荀非雨披上。但荀非雨嗤笑一声,颓唐地抓过衣领,缓步走向廊桥餐厅正中那一堆尸骸。他把风衣平铺在地,双膝跪下来,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在血肉里翻找着野狗的残骸。地上的血混入了雨水,就像自己的舌头刚触及幼犬湿漉漉的皮毛时一样冰,可内脏还是热的,那停留在回忆里的眼神也是火热的。阵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它上面的怨恨、鬼气,足以褫夺这么多条生命,依靠它,人们到底可以获得些什么?荀非雨摸到一颗小小的心脏,离体后它还能因为条件反射而跳动,哪怕只是微弱的动静,都让荀非雨浑身颤抖。他仰头憋回眼中的泪,轻手轻脚移动着,将那颗心放在了风衣上最柔软的位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谭嘉树侧过脸去,朝着地面那颗人头喷了一口烟。二十年前,谭嘉树刚满六岁,他被家人带到成为一片废墟的镇海寺时,谭青行就像现在的荀非雨一样,跪在地上捡拾同伴的尸骨——那是一堆变成焦炭的桃木,上头的余烬烫的谭青行两手是血,用滚滚落下的眼泪都无法浇灭。“你为什么要捡这些呢?”“……因为他(它们)是为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