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这种行径也算是帮天宫“除害”了。但遮莫做事一向不考虑立场,哪怕他立志当妖王,可也不是彻头彻尾站在妖魔这一边,他不过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天地间无人能约束他,也无人能让他改变,也怪不得华真夫人曾说她认识的和光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
魏冉偶尔也会羡慕他这个性子,而且比起偏执的张宣昰,她其实与遮莫更合得来,能说的话也更多一些。
可是……或许她是飞升成仙的凡人,而非天生的神明,无论过了多久,她的身上还保有人的“劣性”,明知自己无法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还是停不下追逐的脚步。
这一路走来,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张宣昰的身上。
她不喜他的偏执,也对他做的很多事感到无可奈何,可是人就是这般古怪,明知对方有千般万般不好之处,但一旦因为他的好动了心思,纵有万般不足,也拦不住一颗已经贴向对方的心。
只是她不仅认清了这个事实,同样也清楚张宣昰并没有和她抱着同样的心思。他满心都是他所追求的正道,也从未对飞升成仙一事动过心思。明明手中那把名震天下的宝剑唤作“长生”,他却从不贪恋长生。
他不过是太强了,这些年的苦心修炼让他比天师道的历代张天师都要长寿,而样貌却一直停留在了他成为张天师的那一年。若是他愿意,再过个百年千年恐怕也不成问题。可他分明不想要这样的日子,在游历至不周山的时候,魏冉已经听到他说,他想要选出下一任张天师,然后自己顺应天道轮回,像寻常人一样生老病死。
这让魏冉有些怅然若失,明知这是对方想选择的路,她也不愿接受,反而急匆匆地来到对方面前,再一次地提起了渡他成仙的事情。
这些年来她每每提起这件事都会换来对方的漠视,可是唯独这一次,他既没有扭头走远,也没有装作听不见,而是正视着她的目光,认真道,“我这一生所求之事皆已达成所愿,不愿再求长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站在不周山的山脚下,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那些渴望登上天阶求得长生的修道之人,而他站在天阶旁边,明明只要心思一改便能踏上那阶梯得到长生,目光中却空无一物。
魏冉忽然就泄了气,从未如此确信自己不可能成功改变他的想法。但相对的,她也有些莫名的宽慰,心道他还真是始终如一,认准了心中的“道”便一路前行,从不因为他人的言语而改变自己。
在她的心中,这或许也是对方的一分好处吧。
想了又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干脆拍拍他的肩,郑重地说了一句,“等到下辈子,我会去看你的。”
她甚至暗地里盘算着,等到他转世托生了,她就去他家里看着他长大,让他从小把她当成全天下最厉害的神仙,不仅要成为她的信徒,还要在家里供奉她。
但这样的坏心思她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面对他已经打定的主意,她只是像从前那样跟在他身边,看他认真考虑接班人的事。其实她也听他说过,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会再选一个。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天师道人才济济,想要成为张天师的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她只是担心他再选出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来,这恐怕会逼得一些天师道弟子叛出师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等到张宣昰终于选定了自己的接班人,遮莫也在不周山成为了妖王,魏冉终于打算回到天宫。哪怕她立过不渡张宣昰成仙绝不回去的誓言,今时今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她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告别的话,只打算选个天朗气清的大吉之日,就像多年之前突然出现时一样,没有征兆地从他身边离开。
也算是对他这些年冥顽不灵的小小“报复”吧。
但当她选好了那个日子,正打算迈开回天宫的脚步时,不周山上空的云层却忽然散开,露出了那长年积雪的山巅还有高空之上的几道闪光。
“轰隆!”
当那第一道惊雷劈下时,身处战场中心的魏冉其实还和不周山附近的所有修道之人一样,对战争的开始毫无察觉。
她甚至困惑地仰头望了望高空,不明白天宫怎么会在天阶所在之处降下天雷,但很快,烈火便蔓延至脚下,她作为一个得道的神仙,自然轻松避过,但这不周山附近的生灵却没能逃过这个“无妄之灾”,只不过一瞬间,这个让世间修道之人虔诚朝拜的洞天福地便变为了人间炼狱。
在后世的诸多传说中,无一例外地将这场大战说成了双方都有所准备的一场血战,形势太过复杂,以至于其中真相成为千古之谜。可对于亲历了这场战争的魏冉而言,这根本称不上大战,而仅仅是天宫单方面的一场屠杀。
莫说是她了,就连被讨伐的遮莫本人都不知道会发生这场大战,无人下战书,也无人告知他这个消息,当天宫的神明显出身影,主将炳灵公在天兵天将的簇拥下立于云端,眼眸中毫无怜悯,无悲无喜地俯视着这场堪称屠杀的诛妖之战,而他们讨伐的妖王遮莫其实才刚刚睡醒,仰头看向自己曾经的同僚们时,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但当他与炳灵公目光相触,两人无需言语,都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
遮莫的脸色终于变了。
可是此刻的魏冉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他明白了什么,混乱之中,她寻到了张宣昰,后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毫无防备,魏冉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震惊的神情。但即便两人都对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些茫然,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匆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