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就好。
绮霞梦思(四)
翌日清晨,倒也算不上清晨,毕竟揽月城中并无昼夜之分,只不过按照烟归以往的习惯,她睡了三个时辰后,便悠悠醒转过来。这是打小的习惯,刻在骨子里,怎麽也改不掉。
在睁眼的一瞬,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她,一阵风似的就挪到了身侧。
“姑娘,醒了”
烟归本没有很清醒,奈何这声呼唤过分热情且带着矫揉造作的亲昵,使她疑心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人人都尊她奉她的“骄奢淫逸”的时代。
她被搀扶着坐起来,擡了擡眼皮,看清了眼前这人的容颜,心下确是一骇,这姑娘迎面而来的冰肌玉骨,乌发如云,最显眼的便是笑起来像盛了蜜似的两个梨涡。
试探性地唤出声:“既霖”
那女子转身正拿了白帕子浸水,闻言身子一僵,有些讶异地回头,“姑娘知道我的名字?”
烟归本以为只是巧合,只是生得像罢了,不抱什麽希望地唤了唤,未曾想她竟真叫既霖,只不过日月轮转,她全然已不识得自己了。
“听雪尽提起过。”她信手拈来了一个谎搪塞了过去。
既霖在来之前便听长街细细叮嘱过,揽月阁新住了个身份尊贵的主儿,难伺候的程度不亚于雪尽,让她仔细着点儿,今日一见倒有几分亲切之感,并不像长街说的那麽可怕嘛。
她素来胆子大,径直坐到榻上要替烟归擦脸。
烟归这麽多年自己一个人都过来了,这种生活起居的小事自然不需要劳驾他人,她笑着闪躲过去,一把揽住既霖的胳膊,接过那白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随意丢进了那瓷盆中。
既霖是个欢脱的性子,几千年不改,分明在她的印象里,和烟归算是初见,但是她丝毫不觉得拘谨扭捏,将烟归有些冰冷的手揣进怀里,一面暖着一面柔声询问:“姑娘,你的手好凉啊?需要我準备几个暖炉吗?”
还不待烟归回答,既霖圆溜溜的眼珠子在屋子里转了几转,便发现了这屋四角已燃着四个紫金暖炉,屋子正中央也端端正正立着一个斗大的暖炉,袅袅烟雾四起,将整个屋子熏得暖呼呼的,而自己也的确不觉丝毫寒意,心思千回百转,便明白了自己要伺候的这个姑娘恐怕身子不太好。
她机灵地从手中变出一个汤婆子,递到烟归怀里,眨着琉璃般晶莹的杏眼,颇为关切地道:“天寒了,姑娘也该多穿点。”
烟归有时候觉得人的本性是不是生来便是注定的,要不怎麽这麽多年过去了,岁月不居,生死睽违,既霖还是这个性子。
她被既霖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头皮发麻,没办法,只好正色纠正道:“别叫我姑娘了,怪生分的,叫我烟归就好。”
“啊,烟归,好好听的名字喔!是不是取烟归八表,终为野尘的意思。哦不对不对,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这个名字听起来还怪可怜的。”
烟归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有些好笑地道:“哪里可怜了?”
既霖眸子亮晶晶的,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她其实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直觉,就像她初见雪尽时便觉得他命也不怎麽好,只是这种话不好明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听起来好像虚无缥缈一般,像云烟一样轻轻就散了。”
烟归苦笑,“散了终会回来的。云烟润物无声,散了又聚,周而複始,无有穷尽。”
既霖沉吟半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觉得妙极了,兴奋地拍了拍手,“那这还真是个好名字!”
“当然是个好名字啦!”烟归被既霖的情绪感染,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都有点不像她了。
雪尽不知何时已在门外,只见他长身玉立于风口,月光叠锦铺霞般泻落到他一袭烟墨色衣衫上,清风轻拂,带动衣袂摇曳纷飞。
他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倒是既霖眼尖,不过她似乎有些怕他,忙起身。
既霖恭敬谦让地退至一旁,待雪尽走过,方才迅速退到门外,居然真的不看也不听。
雪尽今日以白鹤羽冠束发,墨发如漆,白羽无暇,走动间衣袂潇洒翻飞,真真是个儒雅清贵的翩翩公子。
烟归正纳闷他怎麽换了个发型,低头就见他平日束发的发带原来绑在自己手心,想到这根银白丝带本该是攒在雪尽发间,也不知挽了多久,是日日都挽着,还只是兴起了才挽。
这样想着,一时脸上有些烧。
烟归就这样神色愣怔,定定地看他走到自己眼前,看着他t坐下,直到拉起自己的手,她也没有挣开。经过昨日那番,烟归有些不知如何和雪尽相处,只能由着他来。
依旧还是雪尽先开口,声音淡漠却温柔:“你不想问问她是谁吗?”
烟归醒过神来,想到昨天自己被那个可怕的梦影响,居然情绪失控地在雪尽怀里哭了一场。她一向脸皮薄,也冷静自持,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雪尽手中脱出来,笑靥浅浅,“我不问,你就不说吗?”
雪尽收回手,眼神澄澈如明镜,凝落在烟归面上。心道怎麽此人昨日还能礼数无拘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一觉睡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还以为烟归愿意信赖他了,看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将她看得太脆弱。她这麽多年都是独自熬过来的,自然不会突然转性,这麽轻易就相信他人了。昨日种种原来只是因为那道缚神咒对她的影响太深。
“如你所猜,她是雨师既霖不假。”
“我哪有猜。”她犹自苦恼昨天的失态,有些粗暴地将手中的发带拆下来,递还给雪尽,垂下的眼睫又扬起,眸中泛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