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说仰慕自己?她不是没察觉到他那些不同于其他人的眼神举止,可她如何也没想到过,那会是仰慕的心情。所谓仰慕,该是平视、甚至是仰视的意思,对吗?但他才高八斗衣不染尘,而她不过是个市井粗妇,怎配得上……是,哪怕她看似不好欺负,性子爽利,嘴上不饶人,可骨子里自幼被养成的“自轻”,却像生了锈的锁链,始终困着她。柳荀方才不自觉吐露心声,此时被她盯着,只觉心慌意乱。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说——“苗掌柜身处诸多不公之中,仍能自立自强,坚守善心,此等境界是我所不能达,该为吾之楷模。”柳荀一鼓作气道:“况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二字不在浅表,而在品格,故而在我眼中,苗掌柜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四目相对,他忐忑紧张却眼神坚定,仿佛有着将她的一切自我质疑都全部打散的力量。苗娘子平生第一次红了耳根。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好像听人唱过。“我……我听不甚懂。”她将视线躲开,落在他湿透的衣袍上,这才连忙问:“不冷吗?”柳荀望着她,笑道:“不冷。”无论如何,他总算说出来了。至于她的回应,他当下并无意强求。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你先烤着火等一等!”苗娘子起身,将身上的被子抽离,塞给了柳荀,自己则往内屋快步走去。柳荀抱着被子,怔然片刻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苗娘子回房更衣罢,很快抱着一身男子的棉袍出来了。“……是新裁的,袖口还没缝牢,没人穿过,你先暂时换上,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烤干。”“多谢苗掌柜。”柳荀起身接过,看着那未缝完的衣袖,心中了然。大约……是给她那弟弟做的新衣吧。“突然发生此等事,苗掌柜节哀。”无论如何,到底是她的亲弟弟,如今出了这等事,心里岂会不难受。苗娘子眼角发红地点了点头。这变故来得的确突然,她恨庆林不争气,却也无法做到只有恨。还有母亲……她虽寒心,却也能够体会母亲丧子之痛的心情。或许母亲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才会那般疯魔。她知道,不可将人想得太好,但有时,是否也不该半点余地都不给人留,要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呢?待雨停后,送走柳荀,苗娘子站在铺门外,望着夜色有一丝茫然。“少婷!”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婶娘?”“是我。”方氏走了过来,一把就握住她的手:“你娘她也是伤心得糊涂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一向把庆林看得比自个儿的命都重,你是知道的。”好半晌,苗娘子才微微点头,没说话。“你二叔赶回来了,说定了七日后出殡……到时你就不必去了,免得你娘她再说出什么气话,叫外人看了笑话去。”苗娘子愣了愣:“庆林出殡我怎能不回去……”“你本就是出嫁女……且有些传言也不好听……婶娘怕有人到时说些不该说的,你娘听了,再火上浇油……”方氏支支吾吾着,苗娘子却是渐渐听懂了。出嫁女?出嫁女又如何,出嫁后的寡妇便不能出现在弟弟的灵堂坟前了吗?当然不是。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寡妇,是个有着扫把星恶名的寡妇。她爹死时,已有人偷偷“猜测”她命硬克人了。再有后来那些被她“克死”的未婚夫婿和丈夫——这下庆林出事,连她亲娘都说是她害的,外人会如何传,更是想都不用想了。方氏还在继续安慰劝说着。苗娘子握紧了手指,打断了她的话:“婶娘不必再说,我明白了,我不回去添乱就是。”“婶娘就知道,我们少婷一向是懂事的……”方氏拍了拍侄女的手背。苗娘子将手抽出,道:“庆林的丧事还要劳婶娘和二叔多帮忙,我就不留婶娘了。”方氏察觉到她的态度冷淡,只当她还在气头上,也不多说:“好,婶娘这就回去,外头冷,你进去吧。”苗娘子点头,转身回了铺内,将铺门从里面合上。方氏看了一眼紧闭的铺门,又看一眼方才柳荀离去的方向,目露思索之色。片刻后,才转身离开。衡玉倒没想到,会在温泉庄子上前后足足住了近半月之久。眼看再有十一二日便是除夕,萧牧那尊大佛才终于松口回城。萧夫人早五日前便先行回了侯府,说是要准备府上年货,当然,顺带着也八卦了一下柳先生的感情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