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一连来了三日了,回回点了他们这儿的茶水点心小菜,都要百般挑剔一番——一会儿嫌他们的桌椅擦得不够干净,窗子也不够大;一会儿又说他们的茶水太涩,根本不像是拿山泉水煮出来的;昨日又因嫌他们的芙蓉糕太甜,连掌柜的都被逼得来同她赔不是——在此之前,掌柜的又何曾想得到有朝一日须为芙蓉糕太甜而同人赔罪呢?可偏偏如此瞧不上他们茶楼,还要日日过来,真是叫人不理解……但谁让人家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呢,还是得好生招待着才行。“什么都不用,你自忙去吧。”裴无双推开窗,边说道。来茶楼什么都不点?——这可真是太好了!伙计喜笑颜开,连连应下退去了。而不多时,便见裴家的下人先后从马车里搬了东西出来,将软垫、茶水、食盒等一应之物送上了楼。“这位裴小姐到底干嘛来了?”“昨日可是天黑透了才走的,今日这阵势,该不是要搬张榻睡咱们这儿吧?”几名茶楼伙计看在眼中,不由愈发不解。“姑娘,在此处当真能等到印将军吗?”雅间内,丫鬟小声问道。“他与那个姓蒙的校尉关系那般近,近日蒙家先是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姑娘,又去衙门解除了兼祧之事,他多半是要回城的。”裴无双望着楼下街道:“他若回来,必会经过此处的,我就且在此守株待兔。”丫鬟听得想叹气。守株待兔……那得是遇到瞎眼的笨兔子才行吧?裴无双又盯了会儿,抬手揉了揉仿佛抻长了的脖子道:“安兰,你来替我盯上一会儿。”“是,姑娘您歇着。”另名丫鬟上前递了盏茶,便替裴无双揉起肩膀来。而此时,盯着外面的安兰却突然道:“姑娘,兔子!”揉肩的丫鬟一头雾水——什么兔子?安兰已伸手指向窗外:“……兔子真的来了!”且是跟着菩萨一起来的!怪我太好裴无双噌地站起身,放下茶盏探身去看。马蹄声传近,一行人马身挂玄披而来,行人百姓纷纷避至两侧。此行人马气势肃然,显然非同寻常,然而在接近人群时却放缓了马速,因此四下百姓避让时虽有些急慌却不至于陷入惊乱。正是这收紧缰绳放缓之际,随同在自家将军身侧、打头在前的年轻副将忽然若有所察地抬头朝侧上方看去。一物正朝他飞来!将军就在身侧,印海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是一只香囊。随之传入耳中的是少女欢跃惊喜的声音——“印海!”“这儿!这儿!”大开着的窗棂内,紫衣少女半个身子都要探出来,满是欢喜的脸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是要跳起来的兔子,正朝他挥手。“……!”印海看得胆战心惊,一贯如沐春风般的脸上神态犹如白日撞鬼。而他身下的马,甚至比他反应更要快上几分,不待他发号施令,便嘶鸣着疾冲往前——实在也是阴影颇深了。“喂!”身后少女双手合拢,仍在朝他喊道:“你可想好了没?究竟何时要我报恩啊!”长街之上,驻足看去者无数。马上的萧牧无甚表情地也朝二楼处看了一眼。这称得上惊鸿一瞥,叫裴家的两名女使面红心跳,赶忙错开视线。二人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讨论过——既说有萧侯爷在侧,咱们姑娘为何还能将印副将看进眼中啊?后来偶见萧侯的次数更多了,她们便慢慢有了答案,意识到这么说对印副将实在很不公平——毕竟凡人怎能同神仙作比较,这不是欺负人嘛。凡人比美,神仙是禁止参赛的!“印将军,裴小姐问您呢,究竟何时要她报恩?”有将士骑马在印海身后笑哈哈地问道。印海听得头痛无奈,身下的马慢了些:“阿弥陀佛,她当下已是在恩将仇报了……当初将她救下,实在是草率了,太草率了。”他一连道了两个草率,可见懊悔之深了。茶馆二楼临窗处,见那行人马消失在街角处,裴无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却也还算满足地道:“这数日也总算没白等。”侍女心疼自家姑娘:“姑娘,婢子有一言,印将军这般不识抬举,您为何还要……”“不是才同你们说过事在人为吗?况且……”裴无双不知想到了什么,朝侍女伸出了手去:“水银镜——”安兰轻车熟路地将一把手镜自怀中取出,递给她。少女一手持镜,一手轻抚脸颊,惆怅叹气:“也难怪他如此,若我是男子,必然也要如他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