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已经端出饭菜,“保安珠珠,姥娘给你们炖的油豆角,搁了肉皮,宝珠尝尝,看爱吃不?不爱吃还有这个摊鸡蛋,拍黄瓜。”路秀峰把车熄火,行李放在车上没动,嘴上说着:“吃饭吃饭,我也饿了!”齐保安那边已经不客气地拉开了架势,沈梦昔只好洗了脸,坐下来吃饭。大舅四十九岁,有四个子女,大表哥和大表姐已经结婚。大表哥鲁伟二十九岁,在兵团做司机,结婚后没有分家,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一大家子坐得满满当当,三姨家的几个小的都站在地上端着饭碗吃饭,沈梦昔特殊,坐在姥爷的膝边,根本不用夹菜,老头给她夹了岗尖一碗的菜。最后到底吃了一小碗米饭,两块肉皮,若干豆角,一大块摊鸡蛋,才让下了饭桌。“你小舅家离得不远,才三四里地,白天保安就带你妹妹到姥娘家,下晚儿再回去睡觉!听着没!”姥姥看着两个外孙上了拖拉机,又一次嘱咐道。姥爷也在身后连连附和。“妈!我还能不给外甥饭吃啊?”鲁秀峰嗔怪地说。“哼!那谁知道啊,你家的饭里指不定都有胰子味儿,我宝珠吃了还不得吐泡泡啊!”齐保安听了哈哈大笑,姥姥像是拉到了同盟,扯着外孙,“一早就来,姥娘给你煮大碴子粥,配咸鹅蛋!”“行!”齐保安满口应承。鲁秀萍嘴里嘟囔着,“唉,远香近臭,真是比不了啊!”过日子人家小舅和小舅妈从前都是兵团知青。鲁秀峰七零年高中毕业,到青山乡下乡,三年后由于驾驶技术过硬,被兵团领导相中,调到了兵团。他长得有些像唐国强,白肤个高,会唱歌会拉二胡,很是受农场女知青青睐,常常有女知青主动要给他洗衣服。但他独独喜欢上海知青周佩仪,主动追求,两人处了三年对象,才结婚。他们的婚姻,双方家庭都不满意,周家看不起东北人粗鲁,鲁家也看不上上海人小气。姥姥尤其不喜欢周佩仪说话细声细气,又嫌她太干净,去了一次再不登门,更嫌她抢走了小儿子,自从她一出现,小儿子就跟她不是一条心了。当面就骂儿子是,小家雀(qiao),上房梁,娶了媳妇,忘了娘。但是新社会恋爱婚姻自由,越是受到阻碍,他们就靠得更近,依偎得更紧。婚后,他们分家单过,住到兵团分配的房子里,虽然房子又破又小,但他们甘之若饴,鲁秀峰开车拉私活,拼命挣钱,周佩仪把小房子拾掇得温馨干净,无人不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恢复高考时,周佩仪正是孕期,便没有曾经高考,鲁秀峰倒是考了,但分数低得吓人。等鲁亚妮出生,小两口手忙脚乱,但姥姥就是不肯帮着照顾。周佩仪便倔强地自己带着,产后五十六天,她就返回供销社上班,孩子送到一个邻居老太太家看着,每月给十元钱,她每天往返数次去送奶。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两口子抱着孩子回去说几句好听的,姥姥就会乐呵呵地接纳他们,但是周佩仪却不肯。周佩仪兄弟姐妹五人,父母家里条件普通,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大哥和父母住在一起,生了三个孩子,二哥婚后住到岳父家,二妹结婚了,最小的妹妹刚刚毕业,还没有工作,也挤着住在三十平方米的家里。七九年,她带着孩子回了上海一次,住了三天就返回了东北,下了决心,不再返城。大前年,鲁秀峰与人合作,承包了一片林地,伐木运输,一冬天就赚了一万块。前年,兵团土地承包,他们家贷款承包了五十垧地,去年秋天又盖了一栋新房子,又大又敞亮。他们全家在房前拍了照片,寄回了上海,但是父母回信什么也没说,依然劝她回上海。周佩仪苦笑,就算她离婚了一个人回城,那个家里也没有她支一张行军床的地方。拖拉机停在两扇蓝色大门前,沈梦昔和齐保安下了车,里面闻声出来一个漂亮温婉的女人,笑着说:“你回来了,二姐怎么没来?”“二姐不来,非要陪着二姐夫。”鲁秀峰把沈梦昔先抱下车,又拎起两个行李卷,拍打了一番,回头喊外甥们,“进屋进屋!”“小舅妈。”齐保安和沈梦昔乖乖叫人。“哎!欢迎你们!”周佩仪笑着应着。“二姐给拿的奶粉、鱼干,你去看看,那罐头别颠碎了!”“二姐太客气了,外甥到舅舅家,还拿什么东西啊!”一进二门,就是厨房,不同于别家烟熏火燎的厨房,周佩仪的厨房,整洁明亮,前后都有一个门窗,一个大大的碗橱,一个圆桌,几把椅子,灶台上铺着白色瓷砖,擦得纤尘不染,连铁炉门都擦得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