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不说话,只是死命摇头。
西洲
这时,一个伙计忽然扑过来攥住那人的手,“季兄,是你吗?我是顺子呀!”
那人怔了一怔,他颤抖着嘴唇,捧起了顺子的脸,“顺,顺子?真的是你!”
顺子不住点头,亦是哽咽不止,二人相拥而泣,悲声连连。
杨钧之拍了拍顺子的肩膀,以示安慰,“顺子,你认识他?”
“嗯。”顺子擡袖抹了把眼泪,“他姓季,我们从前邻里而居,他是季家的第二个儿子,我们都叫他季二,后来,我当了兵,我们就没什麽联系了,再后来,任初将军犯事,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都被踢出军营,自寻生路,我就又回到了故乡庐水,我本来想和季二商量着,一起做点营生,结果大家都说他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没想到,我今天还能在这儿碰到他,季兄,你既然没死,怎麽不回家?”
季二长吁一口气,“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
顺子猜到季二可能还是心有顾忌,这才不肯说实话,于是,他给季二斟了碗酒,劝道,“季兄,你别怕,我们都不是坏人,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去哪儿了?”
季二听了顺子的话,对他们的戒备心略微减轻了一些,他啜了口酒,擡眼扫视着几人,“你们是做什麽的?”
杨钧之说,“我从前也是当兵的,顺子他们就在我手下当差,大家都是兄弟,你别担心,我们不会出卖你的。”
季二点点头,又看向萧景衍他们,“你们呢?你们又是做什麽的?”
萧景衍想了想,说,“庐水多年洪涝,屡闹灾荒,朝廷费心费力救济,却也无济于事,皇上觉得奇怪,特命我们前来调查庐水之灾的内情,季二,你可知道其中究竟?”
季二神情一滞,瞠目结舌,“你,你们是来查庐水的?你们真是来查庐水的?”
“当然。”
季二忽而翻身起来,阮文卓下意识执剑护在阮如玉身前,却见季二沖他们施了一个大礼,叩头不叠,“我求求你们救救庐水的百姓吧,我求求你们了!”
季二哭得哀切,在场之人都有些不忍,萧景衍连忙扶起他,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季二,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们庐水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季二用力点头,回忆道,“庐水气候不好,总闹水患,那几年更是连年大雨,淹了我们的田,没有了吃饭的根本,我们交不起税,家里男丁就只能去给官府干活,用劳役抵消赋税,那时候,官府有政策,去给官府干活不但赋税全免,还能给家里人一笔抚恤金,为着那点钱,我和我阿兄一起去了官府报名。”
“给官府干活?”萧景衍略一思忖,“官府是让你们修筑堤坝吗?”
“原本是说修筑堤坝,抵御洪灾的,结果我们到了那里,才知道是给他们造船。”
“造船?造什麽船?”
“就……”季二描述不出来,只能拿手比划着,“就很高很大的船,都快赶上一座楼了,边上还浇筑了三尺高的女墙,坚硬牢固得很。”
萧景衍心中一动,“拿笔墨来。”
一时,倪丰捧了酒馆里的笔墨过来,萧景衍握笔思忖,末了画了一个图样出来,“季二,你看看,你说的船是不是长这样?”
季二一面看,一面点头,“对,就是这个!”
阮文卓凑上去,“咦,这是什麽东西?看起来蠢笨得很。”
“这是楼船,因为船只体型高大,酷似楼舍,故而得名。”
花姹撑臂瞧了一时,“我听说过这个楼船,据说,楼船上面多备弓箭,还有各类弩器,船外皮革隔热防火,在水上作战甚是好用,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不菲。”
“造价不菲?”阮文卓纳闷道,“既然造价不菲,官府造这个做什麽?又搭人又费力气,还罔顾百姓生计,把朝廷赈恤水患的钱全都挪到了这里,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萧景衍和阮如玉相视一眼,他们此前一直觉得奇怪,舞乐署的账目出入很大,他们让韩仕昌仔细梳理了对应时间,发现几次大型支出赶上的时间节点都和庐水洪灾有关,那时候,他们还想不通,以为是贾太后发了善心,悄悄地赈恤庐水灾民,如今,他们才明白了这笔钱的真正去处。
阮如玉说,“你方才问,我们是不是又来捉你的,你怕我们是官府的人?”
季二听见“官府”两字,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嗯。”
花姹不解,“可你们和官府不是雇佣关系吗,你们若不愿意干了,走人就是,难道官府还能强迫你们不成?”
季二叹了口气,“哪有这麽简单,我们最初也以为去留随意,都是为了多挣点钱才留在官府给他们干活的,直到几个月后,有一个同乡因为老婆快生孩子了,他非要回去陪几天,就和官府的人起了沖突,官府不肯放人,最后竟然一刀捅死了那个同乡。”
阮如玉神情一变,“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无故杀人,实在该死!”
季二回想起当年之事,那个人的死状历历在目,他不由得瑟瑟发抖,缓了半天才缓过来。
“再后来,我们这些人再也不敢提回家的事儿了,反正在哪待着不是待着,能保住一条命就挺好,可这段时间,官府对我们越加严苛,吃的越来越少,我们要干的活却越来越多,好几个弟兄都活活累死了,我和阿兄商量着一起逃跑,可是还没等跑出去,阿兄就被官府的人捉住了,阿兄为了保护我,咬死也没供出我来,我亲眼看着阿兄死在我眼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