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她面对皎洁的梅里雪山,听着虔诚的过路人转经轮的嘎吱声,迎着夹杂了雪粒的料峭寒风和康巴汉子黝黑的脸庞,她抚摸着藏地快马长而粗粝的鬃毛,忽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她登上了返校的班机,从那天开始申请延迟毕业、刷绩点、刷实践经历,延毕一年后顺利进入《晚报》实习。这都是后话了。
“所以,你可以试着给自己一段时间待机,像大学那会一样。”小姨看着她,心疼地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也是小陆分期给你打钱的意思。他也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钟意揪着地上的草叶,一时无话可说。
该说不说,陆风行打到她银行卡上的钱,的确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就算小姨不会责令她马上滚去找新工作,有了这板上钉钉的十万块,她可以安心缩在家里一段时间了。
可是火眼金睛的小姨知道,如果她缩在家里或者突然疯狂找工作,本质上和大学时翘课一样,只是逃避内心情感的一种体现。小姨倒愿意支持她出门四处走走,不想她困在家里漫无目的地看手机,或者贸然投入新的职场环境,只为逃避风眼工作室留下的回忆。
“也行……”钟意一下下地揉碎掌心的草叶,思绪渐渐飘到墓园之外,“也行。这可是你先提出的主意。”
既然陆风行无视法定的经济补偿原则,自甘情愿当她的水鱼,那他打给她的钱,她就花得心安理得!不仅要花,还要狠狠花!就让陆风行看一看,她在花他好几年白天上学、晚上做游戏的血汗钱的时候,究竟能有多么大胆。
她脑海中绕不开的陆风行。
?
“钟意,我最近收到斯里兰卡的鲸鱼保护组织消息,西南海岸的最佳观鲸季马上就要过去了。如果你想去看看蓝鲸,可以找我联系。”
城市的另一端,cbd商圈。
文字删删减减,陆风行低着头,终于按下发送键。
好在他们都没有把对方拉黑,消息算是发出去了,只是那人迟迟没有回音。
西餐厅里回荡着轻快的钢琴曲,陆风行阖起眼眸,静静地听了一会。
身前有响动。
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拉开他对面的座椅,笑道:“门德尔松的第二号威尼斯船歌,小陆总好品味。”
“过誉了,曾记者。”
深黑眼眸慵懒地撑开,陆风行扫了一眼职业装束的曾颖,摇头道:“但我没心情欣赏古典乐,只想快些查出真相。”
“按照你自己昨天在电话里说的,”曾颖伸手搬开两人餐具中间的花束,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也不是完全信任你女朋友嘛,小陆总。”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陆风行皱起眉,敏锐的目光警告地望向曾颖,“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多方求证一下。不然要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朋友离开吗?”
“据我所知,你们其实压根没确定关系,你就管人家叫女朋友?”曾颖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也不会告诉爸妈了。”
“曾记者,”对面的年轻人微微眯起双眸,“你不像是来和我商谈或者交换资料的,像来看热闹的。”
“不错。”
曾颖垂下眼睫,咖啡勺搅了搅瓷杯中热气腾腾的液体,淡淡道:“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任务。我被人请来一中礼堂写你的采访报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由于雇主的要求,我不能跟你交换资料。”
啪的一声,勺柄掉在桌布上。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来这里?”陆风行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我不喜欢别人浪费我的时间。”
“别这么鲁莽,你以后可是要接手裕盛的吧?”曾颖对他的焦躁毫不买账,不急不慢地啜饮了一口,感受着优等品质的咖啡在口腔中顺滑的触感,满意地眯起眼睛,“因为限制原因,我现在已经不能关注或报道地产风暴和后续的市场波动了。不过,能接触到你这个人,还是满足了我当年深挖事实的愿望。”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仅不能帮助我调查我女朋友父亲的事情,还希望我把调查结果抄送给你?”陆风行顿了顿,将桌布上的咖啡勺翻过来,“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当然能保持冷静。”
“小陆总,我好歹比你们大十几岁,人情来往什么的,我当然清楚。”曾颖好笑地推开咖啡杯,“我可没想白拿你的消息。我的建议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系铃人就在你身边,你何必舍近求远,来找我这个外人?”
陆风行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连六年前调查和报道过筑诚被裕盛收购一事的曾颖,在他面前说都自己是外人。
局中人还剩下谁?那不就是他的父母,钟意口中直接指挥了收购的人,钟意离开他的根源。
自从他正式运营风眼工作室、从家里搬到工作室之后,就鲜少通话的父母。
曾颖望着他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讶异地挑起一边眉头:“怎么,你是不敢求证吗?你真觉得这些事情是你爸妈做的?不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多方求证的么?”
深黑眸底的神色暗了暗。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问父母,但是他把这个选项的优先级,排在了问曾颖和自己动手调查的后面。
他只是……有一点踌躇。万一……万一钟意说的就是真相呢?万一钟意说的都是对的……他以后还能面对自己的父母么?
虽然他们没怎么陪伴过他,但他很清楚,自己能拥有探索兴趣的自由和底气,全靠父母手里的裕盛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