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内,奉京城四座廊坊,都造起了漏泽园,无数流浪的妇孺都住到了漏泽园里。
沈春芜忽然觉得林德清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是阉党之首,干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事,手上也蘸染了不少人命,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奸臣,但他竟会做振兴民生的善举,让不少百姓得以安生,这么看来,他同时也是一个慈善家了,此次赈灾,他也出资不少。
四年前那一场席卷全京城的瘟疫,也是他斥巨资搭建漏泽园,今年也是如此。
大恶与大善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一个恶人,还是一个善人呢?
沈春芜想不通透,索性也不去多思,毕竟,多思无益。
大相国寺前流离失所的难民,差不多都搬去了漏泽园,原本拥挤扰攘的寺前街,一时之间变得敞阔空旷起来,
沈春芜下了马车,正准备朝着寺内行去,这时候,身侧传了一记稚嫩的声音:“夫人,您是要去上香吗,买一束香罢。”
沈春芜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男童,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之中盛放着不少燃具香物。
男童有一些眼熟,沈春芜看了他几眼,忽地想了起来。
前些时日她初至大相国寺,有一位老妇抱着男童跪在佛寺外求救,她遂让奔月给男童喂了一碗药粥。
在如今的光景里,看到男童健康踏实地站在面前,沈春芜觉得心上暖和无比,蹲了下来,从袖裾摸了些银钱,递给了他。
男童将一掬香递给她的时候,忽然说:“夫人,您就是圣医,对吗?”
沈春芜淡笑:“你是如何认出来的呢?”
男童道:“因为夫人是被光明选中的人,我接触起来,感到暖洋洋的,像是太阳落在身上一样,我阿娘说,圣医就是给人间带来光明的人。”
——她是被光明选中的人。
听到这句话,沈春芜原本平寂的心河起了微澜,幼童说起话来总是饱具灵气,让她没有任何防备地,就被治愈了。
沈春芜伸出手,接过了香,温声问:“谢谢你,你母亲呢?”
男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大舅说,我阿娘去天上见佛陀了,佛陀会宽待她的。”
沈春芜没想到自己会等来这个答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复。
男童没有露出太过悲伤的神色:“我阿娘总说这世道很苦,像锅盐一样,她尝够了苦,就去天上了,佛陀会给她甜头的。”
他小心翼翼地掖了掖沈春芜的袖裾:“圣医,您是从天上下凡的人,离佛陀最近了,若有一朝回到了天上去,见到了我母亲,能不能帮我捎几句话呀?”
沈春芜拒绝不了男童的请求,笑着问:“想说什么话?”
男童斟酌了许久,低垂着眼睫,适才道:“阿娘,我大舅说江南的水涝差不多都治好了,我过几日可以跟大舅回家了,我保证以后会乖乖听大舅的话,好好念书,不惹大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