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莺道:“真的好浪漫,只有夫人才能看得懂,旁人都是根本看不出门道的。”
这一对哼哈二将,在沈春芜身旁叽叽喳喳,吵得她的面容都臊红了起来,捻信的手也逐渐沁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瞬即将信纸反向罩在石桌上,“王爷是不清楚我复明一事,适才用盲文传信予我,此则人之常情,你们想得太多了,就知晓打趣我。”
环莺和缇雀拢嘴而笑,都想起还没做的事情,寻借口各自散去了,庭院中,一时之间剩下了沈春芜。
沈春芜阖拢住眼,指腹徐缓地朝着纸面摩挲着。
光是开头那句“与春芜书”,就让人开始害臊了。
这厮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她,以前一般都是连名带姓的唤她,他念她名字的口吻,语调漫不经心的,端的是散淡得很。沈春芜委实想不出他唤她小名的口吻。
根本就……想象不出来啊。
沈春芜用右手手背捂着脸,憨居地缩了缩肩颈,都不敢继续往下“读”了。
自从复明之后,整个世界都是新的,每个人也是都是新的,让她熟悉又陌生。
盛轼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两人成婚已有大半年,世人都说新婚燕尔,一对夫妻会有磨合期、热恋期和平淡期,按照进度两人目下应当居于热恋期才是,但沈春芜是生性非常慢热的,哪怕熟悉了对方的身体,但在心理上不可能很快做到心心相印,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被燕皇后说,自己待盛轼总是客客气气的,缺了寻常人会有的花火。
复明前,沈春芜逐渐看清自己对盛轼的心意,意欲鼓足勇气前进一步,不知为何,复明后,收到这封家书,她竟是生了畏葸不前的心思。
有些怕,想要逃,也不想对方更近一步,一直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挺好的,他唤她全名挺好的,唤她小名的话,她就想逃了。
她目前对盛轼还处在探索期,复明前与复明后所认识的这个男人,总感觉是两个不同的人——他是原来的他,他又好像不是她以前所认识的他。
沈春芜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喜欢在黑暗之中所感知到的男人形象,还是喜欢盛轼这个人?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沈春芜索性也不去内耗了,不如就当做重新认识一回罢。
缓了好一会儿,适才继续“读”信。
——“久疏通问,时在念中,儋州水涝灾情转好,人亦已寻到,画尚在寻索中。祯州水涝甚急,吾书此信后,将动身赴往。汝躯体寒虚,眠觉之时必燃火盆捂搁之屋中。”
接下来是关心她在府中的生活了,望她吃好,喝好,睡好。
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话与他知,他回来后,给她撑腰。
沈春芜的纤细指尖,停驻于最后那个“勿念”二字上。
信札之中,他只言片语不提自己。
治理洪涝是一桩非常凶险的事体,稍微懈怠分毫,便会有性命之忧。
他不仅治理好了,还寻到了杨渡,《晓雪山行图》尚在找寻。他一直在照顾她的需求,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他一律都写上了,就是为了让她不必担心。
盛轼现在已经到了祯州,也不知晓他有没有吃好,喝好,睡好。
沈春芜本来想要回以一封盲文家书,但转念一想,决定用笔墨写之。
本来半个时辰就能写好的书信,竟是延宕了三个时辰才写好,因为沈春芜不论怎么写,都对内容不太满意,一会儿觉得这信中的口吻会不会太生硬了,一会儿觉得写这么多事情会不会扰了他治洪的心绪,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字不太规整,书房里有很多盛轼的笔迹,他的字大气磅礴,反而衬得她的字像个棉花团子。
——是太久没有写字了,笔力生疏的缘由。
数易其稿,沈春芜终于将回信递呈到了奔月手上。
奔月挺了挺胸:“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夜里就让容都督来西偏门一趟,他骑着千里鬃,不过几日,很快就能传信到江南。”
沈春芜本来也想去西偏门,但理智到底拽曳住了她,严禁她这样做。
夜里等奔月交差回来,沈春芜适才借着问差事办妥的幌子,旁敲侧击了一番容都督的情况。
奔月只用了一句话来介绍此人:“燕云十六州,有四个州是容都督亲手打下来的。”
燕云十六州,每一个州皆是被敌军占据,要收复何其艰难,而容都督凭一己之力,就能收复四个,不论是智计还是行军打仗的能力,皆属人中龙凤。
“其中尤属瀛洲战役最为凶险,漠北铁骑一支精锐中了金军的埋伏,彻底失联了,率领这一支精锐的主将就是容都督,当时九刀门还在,殿下亲自带着九刀门去寻,遍寻三月无获,我们都以为他死了,谁料想半年后,殿下收到一封信,说是容都督取下了金军骠将的首级,击溃金贼,积土于瀛洲黄金台,祭天以告成功。”
话及此处,奔月露出敬畏的神态:“容都督率领的那一支精锐全都亡殁了,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在金军驻扎的禁区里活下来的,又是如何获得补给的,又是如何寻到归营的路的,殿下收到信时,容都督只说自己击溃金军五十万骑卒,攻下瀛洲,不辱使命。”
沈春芜心神微微一动:“当时容都督年岁几何?”
奔月没有觉察沈春芜的异样,扳着指头算起:“容都督与殿下是同年所生,当时攻下瀛洲时,只有二十岁上下。”
与记忆之中的少年年龄,对契上了。
当时她就他回山里,他的容相也是二十岁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