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这两句话,沈冬昀一甩直裰前裾,头也不回就大步离开。
留下韶光院众人面面相觑,沈春芜知晓沈冬昀被放了两次鸽子,显然是有些生气了,但他盼着自己快些长大,索性装作大人模样,懂事地说不要她操心。此前沈春芜想要拨两个侍卫给他,都被他峻拒了,他不喜欢有旁人跟着,总觉得很拘束,以前在沈家的时候,也是如此。
当下,及至沈冬昀的身影消失在府门,沈春芜吩咐奔月,让她远远跟着就好,除非是沈冬昀出了什么事,再上去相帮也不迟。
奔月一直以来都是守在王妃身边的,不免有些隐忧,当下领命称是,速速离去。
安顿好这边,沈春芜就去了前院花厅,这是她第一回与怡和长公主打照面。
历经闵元县主流放至秋暝寺一事,怡和长公主在养心殿前跪了两个时辰,直至跪到昏厥才被人抬走,她气急攻心,竟是一夜白了头。
沈春芜委实无法将眼前面容憔悴、鬓发苍苍的中岁女子,与畴昔意气风发的贵妇联系在一起。
是严姑姑搀扶着怡和长公主来到府上,沈春芜忍不住看了伫立在珠帘前的严姑姑一眼,严姑姑低垂着眼睫,默默朝着她摇了摇首,大意是长公主身体欠恙,再也受不得任何惊吓了。
“我听严姑姑说了,太医院来了一位假太医,有意陷害我,不过,蒙上苍垂怜,我的疫病幸亏有你治好的。”
怡和长公主言辞剀切,吩咐随行侍卫抬了十余个箱箧入了院子,聊表谢意。
冥冥之中,沈春芜蓦觉长公主后面的话,才是真正关键的内容。
“王妃,我有一份不情之请,想要委托予你。”将礼箱悉数送完,怡和长公主终于为自己此行的目的,埋下了一个伏笔。
沈春芜面色如常:“您请说。”
“这一段时日,我时常听到明潇在寺里受欺辱的事,那些道姑都是识人眼色的势利眼,免不得要折辱她的,但明潇什么性子,你是懂的,她被我宠坏了,根本不是能看人眼色、做小伏低的性格,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秉性骄纵极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明潇去了寺里,虽说被迫得干了好些重活儿,身上添了很多伤,不久后她就病了,咳疾不断,那些道姑以为她是罹患了时疫,竟是把她扔到了附近的洞窖里!”
怡和长公主说着,眼眶犯了红,泪如细雨流下:“这洞窖是专门放棺材存尸体的地方,阴森得很,她们就将明潇扔到这种地方,让她夜里就守棺材旁边睡觉,这如何使得啊!……”
沈春芜想说些什么,但怡和长公主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去求圣上,求太后,他们都不允许我去秋暝寺,居然连一个太医都不愿派去。这样下去,明潇会死的啊……”
长公主泪流满面,雪髻上不饰一钗,看起来非常狼狈,沈春芜知晓怡和长公主爱女如命,但也不必将自己弄得如何狼狈,她以前觉得眼泪是女人最有用的武器,是以在盛轼面前,她是经常哭的,用来博取他的怜惜。
眼泪是女人对男人流才有用,假令是女人对女人流,对方只怕觉得会不耐烦,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还会看不起流泪者。
见沈春芜慢条斯理地饮茶,许久没有说话,亦未出声安抚,怡和长公主后知后觉这一招对王妃毫无作用,适才慢吞吞地收住情绪,道出目的:“王妃能否去一趟秋暝寺,治好明潇的肺病?”
沈春芜淡声道:“既是圣上不允,长公主来求我,我亦是有心无力。”
闵元县主并不讨喜,但沈春芜不会恨乌及乌来针对怡和长公主。只是,她对苍生有慈悲心,想要救活很多人,但也不会盲目慈悲,更何况是一个曾经下了毒想要毒死狗不理的人。
怡和长公主显然激动了起来:“我知道你就是圣医,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闵元县主死去吗?医者就该救死扶伤,不能见死不救!”
沈春芜觉得好很可笑:“当初,闵元县主想要毒杀我的爱犬,您分明知道此事,为何不阻止?”
“明潇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孩子玩心大,本质还是良善的,绝非穷凶极恶之人……”怡和长公主哽咽道,“更何况,明潇已经遭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知道错了,王妃又何必再清算旧账?”
——孩子?
——玩心大?
——她在算旧账?
沈春芜薄唇浮起一抹哂笑:“是啊,闵元县主十六岁,但也及笄了,在承受该受的惩罚,圣上让她在秋暝寺修行,上苍也要惩处她,凡此种种,都是报应,我是按圣上的旨意做事的,倘若您能求来圣旨,让我为县主治病,我自然恳从。否则,贸然去秋暝寺,便是悖逆了当初的圣意,也不知这种罪咎,你我担不担得起?”
一番话说得怡和长公主哑口无言,她觉得在沈春芜面前足够低声下气了,她和宋明潇母女俩也已经悲惨,为何沈春芜抵今为止还不肯原谅宋明潇呢?
怡和长公主的目光忽然变得阴毒,猝然起身,一口气挥袖砸了桌案所有的茶盏,怒吼道:“明潇不就是毒杀了一条狗,又不是人,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茶盏在沈春芜的面前摔个粉碎,成了支离破碎的样子,好巧不巧,有个别碎片飞到了沈春芜的眼睛上。
她抿唇,紧紧捂着眼睛,忽然感到眼瞳极其疼痛。
雪姨见状,赶忙上前查看伤势,少时大惊失色:“王妃眼睛流血了!快,快传符太医来!”
这一出变故惊坏了花厅所有人,奔月不在场,缇雀自告奋勇持着令牌去请太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