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发现姚欢已与曾纬分道扬镳,贺咏又表现出那样明确的真诚鼓励之态,他没有理由不去勇敢地追求心怡的女子。“那八十贯,是我当初想请媒娘子送去姚府的聘礼中的一部分,本就该是给你的!我如今,想请媒娘子,再来一趟竹林街。”这话出口,邵清不禁仍有些自怪嘴笨。他为何就是学不会真正的宋人那样,说出令女子心悸神漾的情话呢?但想来,姚娘子这样的敞亮人,应明白自己后半句话的意思吧?邵清将袖子背在身后,静静地立在那里。他救她的时候,可以心无杂念地搂住她。但此刻,他是在等她的回应,他不想有任何令她骤然紧张的举动。她如此信任他,与他好像寻常人家举案齐眉的伴侣一般,没有任何局促与不自在地,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叙话。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要对得起女子这份信任。而姚欢,当然听懂了邵清在表达什么。自与他以那样一种方式重逢后,这些时候,她总觉得,竟是期盼着,白日里他会出现在面前,来看看她是否安好,或者带她去办已经商量好的事。这不仅是对安全感的渴望。更鲜明的是,当她静下心来翻检过往的点滴时,才发现,有一句话适合送给自己:头上就有月光,你却昏沉沉低头,视而不见。小小的灶房,因生火煮咖啡,变成了寒冬黄昏里,这红尘人间的一个温暖小窝。邵清站在身边的姿态,以及他结束表白后平稳气息里传达的沉静,与暖意和咖啡香一道,交织出令人舒悦的气氛。姚欢难免要想到另一个男子,是多么不同。如她这样前世经历过情事的人,换一个时空,再遇心动与情爱之境,也仍会迷茫、陷落。谁能最初就开启上帝视角,洞悉一切呢?总是投入其间,心如鹿撞过,欣然憧憬过,又被压制伤害过,继而挣脱与反抗后,才晓得,自己当初,走眼了。姚欢放下咖啡壶,转过身,完全面对着邵清,与他四目相对。她觉得,自己将要与他说的话,比他的表白,更重要。“邵清,你说你不想骗我,我也不想骗你。其实,我自汴河边醒过来后,就觉得,我似乎,不是原来的自己。我忘了许多从前的事,就连在庆州时候的日子,也不太想得起来。我身体里,好像住着另一个人,改变着我,又鼓舞着我,去做一些,开封城里许多女子都不会去做的事。”“可是,”姚欢走得离邵清又近了一些,“你当初动心的,遣媒娘子要去登门说亲的,并不是这样的姚家大娘子,对吗?”邵清凝神,认真地听完姚欢的每一个字。他的目光并未露出诧异,而是越发温润如月色,一直有些绷着的眉梢嘴角,也蓦地松开了。“我头一回见你,是在相蓝外的杏树下,我跟着你到云骑坊,后来又在那附近,见过你几次,只是你并不晓得。的确,那时候的你,与现在的你,很不一样。正因此,这两年来,我才明白,我倾心的,是我走近后、看清后的你。”邵清停下来,瞥了一眼姚欢煮好的咖啡,浅笑着柔声问:“我,能喝吗?”姚欢微赧,忙倒出一杯,递给他。邵清抿了几口,继续眸影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子道:“在边关时,有许多次,行军到一地,四野干涸,没有水源。军士们就抬头望天,祈祷来一阵豪雨。我也抬头看,然后就觉得,那些云,都是你的模样。”“你在官井边吃瓜的模样,很馋,好像那瓣瓜,是天下最美味的果实。”“你问我去西园雅集要做何种食蔬的模样,很认真,像肃然问道的学生。”“你给我送沈公的《梦溪笔谈》时的模样,是早秋,桂花刚开,你吸着鼻子说很香。”“你在河边熬粥赈济的模样,忙作一团,但对男女老幼都很耐心。”“你在宣德楼前告诉我租好虾田雇得流民的模样,笑吟吟的,仿如好收成就在眼前一般。”“我在边关,又累又渴,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出现的,都是你我真正相识后,你的模样。”邵清捧着咖啡,缓缓道来。窗外最后一缕夕晖隐去,但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话语,虹光般映亮了陋室。被这样的话语包围,姚欢如何还能像方才那般,坦然平静地与邵清对视。她低下头,心跳的节奏,明显快起来。邵清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饮了,与女子道:“我走了,早些歇息,明日我陪你去办那桩事。”姚欢轻声道:“恶人既除,我该谢谢你。我给你做碗鸡汁汤饼,你吃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