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简直要疯了。她狠狠地去踩那地上的纸钱,忽又觉得背后汗毛倒竖,琢磨琢磨“故人鬼魂”四个字,越想越心惊。自从丈夫姚大郎故去,她但凡沾了与姚欢这个继女有关的事,总是明明开局顺畅、突然之间就如狗血淋头般倒霉。莫非,真是阴间的姚大郎晓得了,在做法整她?胆战心惊带来的贯穿周身的寒意,远胜北风吹面的刺骨冰凉。柳氏哪还顾得上和墙外树上的半大小子们对骂,扭身进了屋。入了夜,多日未生火的宅中,更显阴冷。远远的长短更声传来,柳氏估摸着,都快亥时了。怎地那姓吕的卖馉饳的妇人,还不来?她跺着双脚来到院中,迎面而来的景象,便是满地的纸钱映着惨淡月光。柳氏一哆嗦,心焦地迈到门口,将头凑近门板,恰听见巷子里似乎咿咿呀呀传来车轱辘声。肚里荒荒,心中慌慌,这时候就盼着送吃食的熟人出现。柳氏待那轱辘声停在外头,急急地隔着门板问道:“可是小吕娘子?”“是咧,嫂嫂请开门。”柳氏咣叽抽了门栓,见那妇人正掀开陶缸盛馉饳。短暂地瞬间,柳氏觉得眼前情形,与过去几日相比,似乎哪里不对。她蓦地明白古怪在何处。没有热气!陶缸打开的时候没有热气。妇人手中的陶碗,也小了许多。柳氏一边带着疑惑和抱怨,道声“怎地冷了”一边探头去瞧。馉饳妇人已端着陶碗凑过来,蓦地腾出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柳氏的下颌。柳氏霎时被迫张开了嘴。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股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毫无迟滞地灌入她的喉咙。柳氏有限地挣扎扑腾了几下,那液体流过之处,顷刻间就像刀斫火烫般,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馉饳妇人灌入的液体不多,但足够弥漫浸润柳氏的咽嗓。柳氏被倏地放开之际,看清眼前妇人的脸孔,从前几日的枯黄疲惫,竟变成青面獠牙之貌。她登时骇地想大声呼号救命,奈何喉头骤然受创,就算忍痛用力,她也只能发出“哈,哈”的喑哑之声。与此同时,妇人身后猛地直立起一个通身裹在风袍里的人,无声地向她走过来。柳氏魂魄出窍,只凭着求生本能,软着双腿,跌跌撞撞往院中退。那逼近她的人,高出她快一头,显然是个男子。待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拿手捂着脖颈时,男子居高临下,终于开腔:“恶妇,姚伯伯遣我来了。”男子头一摆,甩了风帽:“姚伯伯不发话,我也要来。你如此糟践欢儿,真以为,我不在阳间,就收拾不了你么?”柳氏面对那张鬼脸,耳闻那阴恻恻却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再一咂摸对方的话,极度骇愕间,她辨出了男鬼是谁。柳氏挪着屁股往后退,试图躲避这已经变作鬼的贺家公子。贺咏站着没动,只冷冷道:“恶妇,今日这阿鼻地狱的火来烧灼喉咙,不算什么。你后头几日,会慢慢地五识俱丧,五脏烂穿,直到断气。吾等在地下等着你呐……”柳氏喉痛如割,心悸不已,腿间已尿湿了一大片。贺咏看着她像个被猎人当胸射穿的狗獾,往屋子方向滚,再不多言,后退着出了门。寂静的汴河畔,邵清站在桥下阴影中。听到吱呀呀的车轱辘声,他缓步出来。“世子,贺郎君回驿站了,那妇人,吓得疯了似的,也哑了。”邵清道:“好,我们回宅。”“世子,这绿矾油,真厉害,为何不给她多灌些,弄她个肠穿肚烂、一命呜呼,省事。”邵清语波平静道:“她作了多大的孽,就遭多大的罚。至于她会不会真的疯了,须看老天怎么判。”他忽地驻足,盯着叶柔道:“绿矾是一味好药,可以救人。绿矾油,却能伤人、杀人,我们不能用上瘾。”叶柔瞥了一眼小木车上的陶缸,淡淡道:“我明白。萧哥哥,这绿矾油怎么炼出来,我没兴趣晓得。我如今只盼着,早些和杨禹,去南方种胡豆树。”鹰犬难免领盒饭寅时未过,东方连那一线鱼肚白都还不分明,丽园坊深处那座小院里,柳氏就冲了出来。她几乎挨家挨户拍门。有已经早起生灶的人家,莫名其妙地来开门,只见一夜之间,这恶妇就像变了个人,妖娆样儿荡然无存,披头散发一身尿臭不说,两个眼睛瞪得像牛铃铛,满是惊恐。更古怪的是,她数日前和沈馥之争吵时的尖利嗓儿也没了,说不出话来,众人只能根据她的口型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