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荧文自是满口答应。他心中感慨,欢儿运道真不错,四郎这般有人情味儿的好孩子,满开封朱紫人家的公子哥儿里,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未时末,按着蔡荧文的指点,曾纬进了抚顺坊。曾纬自小就接触京城的贵胄子弟,他对于年轻男子的风仪作派,尤为敏感。从当初第一眼见到邵清时起,曾纬就觉得此人,不太有小门小户的寒酸样儿。后来的几回照面,曾纬更是发现,即使站在苏迨身边,或者与苏颂交谈时,这姓邵的小子,从气度到言语,竟都不落了下风去。就像一幅画中,若苏颂如横亘远山,苏迨如近处松竹,那么邵清则是那一江烟水,看似谦逊的留白,实则清朗疏阔,不是画上那些杂草砾石的分量能比得。曾纬边走边思忖,循着愈来愈清晰的童子叽喳声,来到了邵宅门口。他不及敲门,院门先自开了,邵清正招呼着散学的童子们出门,回头看到曾纬,还不及露出讶然目光,他身后的姚汝舟已冲了过来。“四叔!”汝舟见到曾纬,像小猧子见到主人一般兴奋。“乖,今日四叔来接你,与你去桥上集市逛逛。”虽然,姚欢搬去东华门后,隔几天就回来看汝舟,蔡荧文和沈馥之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娃娃也越养越有感情,但汝舟,到底还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他时而想起姐姐说过要带着他一起嫁人的承诺,却又常惶惑这份承诺会不会像空中纸鸢似地飘忽。此刻见到曾纬,再一听他来带自己去玩耍,汝舟喜不自禁,就要拖着曾纬的袍袖走。曾纬拍拍他的肩膀:“稍候一刻,四叔与你先生说两句话。”邵清闻言,道:“童子们既已散学,曾公子进院里吃盏茶吧,边喝边说。”曾纬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今日来,乃是知会邵兄,我与欢儿不仅情定,娶嫁之仪也已在家父家母筹备之中,她总要进曾府做我这一房的嫡夫人,怎会真的流连市肆饭食行当。邵兄若对庖厨之艺兴致盎然,在宅中研习即可,勿去竹林街好心办坏事。”手里牵着姚汝舟,曾纬自觉措辞已颇为客气。邵清望着面前这张俊美英气的面孔,一时五味杂陈。怀璧者,自是要防着旁人的觊觎。男女之情,更是自私的。他邵清,自问也不是圣人,当初各样试探,但凡察知自己有半分希望,又怎会拱手相让。因而此刻,听懂了曾纬的言下之意,邵清推己及人,倒也不觉得他多么唐突。可是,姚欢看到苏颂的铁桶子能将胡豆烘得喷香,看到毛笔酥能用并不昂贵的食材就做出来,那脸上畅快的喜悦之色,真挚可爱。曾纬是心仪她的男子,不也应该跟着欢欣吗?她是云雀,不是笼中鹦鹉。邵清轻声道:“曾公子,姚娘子这般好,她嫁人前,做些自己兴致所致的事,无可厚非。她高兴,你也当高兴才是。”曾纬的心火腾腾窜上。但他仍笑眯眯地盯着邵清:“她有多好,我自是比旁人更清楚些,她倾心于我,我定会让她过上快活的日子。”说罢,曾纬低头冲汝舟道:“走,咱们逛桥市去。”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消失在坊口。邵清抬头看了看身边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桂花树,回身关上院门。……冬至大如年。纵观年头到年尾的各色节日,元日,元宵、春社、寒食、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阳,开封人最看重的,还是冬至。冬至前后,辍朝三日。宰执重臣跟着太后和官家去南薰门外祭天,城中各处则车马熙攘,市肆热闹,妇人小儿新衣鲜亮,街坊邻里互赠点心,一派士农工商皆贺冬的景象,开封俗语“肥冬瘦年”说的便是,寻常人家在冬至时花钱,买酒买肉置办酒席,买锦买缎置办新衣,到了腊月末,反倒无钱过年了。官员没有早朝,布衣也多在宅中准备祭祖仪式和团圆家宴,各间酒肆饭铺自是打烊的居多。但姚欢的铺子,却接了个生意。在京准备陪着母亲和姨娘弟妹们过年的熙河路少帅刘锡,给的订单。李师师与姚欢合租小楼后,刘少帅光顾过几次,将家中姨娘去买来的两个小女娃,送来李师师处学琴学歌。刘家虽是武将,女眷们留在京中,也鲜少与文臣家那些鼻孔朝天的夫人往来,但从边关回到京中殿前司任职的一些将领,偶尔也会去刘府拜会刘老夫人,刘家若要招待酒宴,总还是少不得像样的家伎。刘锡第一次来的时候,姚欢还有些尴尬,毕竟曾经怼过他。